悲慘世界(619)

第五部第三卷
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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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陷入泥濘,心卻堅貞

一 陰渠和它那使人料想不到之處(1)

  冉阿讓就處於巴黎的下水道中。

  這是巴黎和大海的又一相似之處。就像在大澤裡一樣,潛水員也能在下水道裡失蹤。

  這種轉移是出奇的。就在市中心,冉阿讓就離開了城市;剎那間,在揭開蓋子又關上的工夫,他就從大白天進入絕對的黑暗,從中午到了半夜,從喧囂達到絕靜,從雷電般的漩渦中到了死氣沉沉的墳墓裡,比波隆梭街的變化轉折更不可思議的,是從極端的危境到了絕對的安全地帶。

  突然掉入地窖,在巴黎的地牢裡消失,離開到處是死亡的街道來到這能活命的墳墓,這真是一個奇特的時刻。他一時感到頭昏眼花,於是傾耳諦聽,癡呆失常。這個救命的陷阱忽然在他下面打開。仁慈的上蒼就像使他上了當似的。這是上天安排的可愛的埋伏!

  但是受傷者毫不動彈,冉阿讓不知他帶進陰溝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最初的感覺是失明。他突然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感到在一分鐘工夫裡他耳也聾了,什麼也聽不見了。激烈的殘殺的怒吼在他上面只有幾尺遠,但由於有厚厚的土地隔絕,傳到他所在處,我們曾提起過,就變得微弱不清,好像地深處的聲響似的。他只要感到腳下踏實,這就夠了。他伸出一條手臂,接著又伸出另一條,在兩邊都接觸到了牆,發現巷道很窄;他腳下滑了一下,發現石板很濕。他謹慎地跨出了一步,怕有洞、小井或深坑什麼的。他發現石板路向前伸展著。一股惡臭提醒他自己在什麼地方。

  不久以後,他已不瞎了。從他滑落下來的通風洞那兒射進了少許光線,他的視覺已經適應這地窖。他開始能辨別出一些東西。他藏身的地下巷道——沒有別的字眼比這更能說明這一情況了——後面有牆堵著。這是一條死胡同,術語稱之為分支管。在他前面,有另一堵牆,是一堵黑夜的牆。通風洞射進的光線在冉阿讓身前十步或十二步即消失,僅能在幾米長的陰溝濕牆上產生一點暗淡的白色,再遠一點就一團漆黑了;鑽到裡面去似乎很可怕,進去就像被吞沒一樣。但人仍能闖進這堵濃霧似的牆,也必須這樣做,甚至還得趕緊做。冉阿讓想起他在舖路石下面發現的鐵柵欄,也很可能被士兵們發現,一切都讓偶然來安排,他們也可能走下這陷阱並搜查它。此刻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了。他已把馬呂斯放在地上,現在又把他拾起來,「拾起來」這個詞用得很恰當,他把他背到背上並向前走,堅決進入黑暗。

  事實上他倆並非像冉阿讓所想的那樣已經得救。另一種危險,也不見得小,在等待著他們。在迅如閃電的鬥爭之後來到了到處是陷阱和腐爛氣息的地窖,在混亂後來到了糞坑。冉阿讓從地獄的一個圈子掉進了另一個圈子。

  他走了五十步後就不得不停下來,出現了一個問題。這條巷道通到另一條橫管道。兩條路在面前出現了。選擇哪一條呢?他該向左還是向右?在漆黑的迷宮中如何定向呢?這座迷宮,我們已經指出過,有一條引線,這就是它的坡度,隨著斜坡,就走向河流。

  冉阿讓立刻心中有了數。

  他想他大概是在菜市場的陰溝中,因此,如果他選左路順坡而下,一刻鐘後他就可到達交易所橋和新橋之間,塞納河的一處出口,這也等於說在大白天出現在巴黎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他可能會走到一個游手好閒的人群集的十字路口。行人該多麼驚愕地看到兩個鮮血淋淋的人在他們腳下從地下走出來。警察會突然來到,附近就有著武裝的保安警察。他們還沒出洞口就會被捕。所以還不如鑽進這座曲折的迷宮,信任這黑暗,至於以後的出路只有聽天由命了。

  他走上坡路,向右拐。

  當他轉過了巷角以後,遠處通氣洞的光線就消失了,黑幕又在他前面落下,使他再次失明。但他仍繼續前進,盡力快走。馬呂斯的雙臂圍著他的脖子,雙足在他後面掛著。他用一隻手抓住這雙手臂,另一隻手摸索著牆。馬呂斯的面頰靠著他的面頰並貼在上面,而且在流血。他感到一股來自馬呂斯的微溫的水流在他身上淌著,浸透了他的衣服,但挨在他耳旁的受傷者的嘴裡仍有一股濕潤的熱氣,這說明他仍有呼吸,因此還有生命。此刻冉阿讓走的通道比第一條要寬些。冉阿讓困難地走著。昨夜的雨水尚未淌盡,在溝槽中間形成一道小激流。他必須靠著牆走,以免雙足泡在水裡。他這樣摸黑前進,就好像黑夜中人在看不見的地方摸索,結果迷失在地下黑暗的脈管裡。

  可是,慢慢地,也許遠處通氣洞透進了一點浮動著的光亮到這濃霧中來了,也許他的目光已習慣這種黑暗,他又有了一點模糊的視覺,他開始模糊地意識到,有時他碰到的是牆,有時他正走過拱頂,瞳孔在夜間擴大了,結果在那裡找到了光亮,同樣靈魂在災禍中膨脹了,終於找到了上帝。

  要辨別方向是不容易的。

  可以這樣說,陰渠的線路反映了與它重疊著的街道的線路。當時巴黎有兩千兩百條街道,我們可以想像一下地下那黑駿駿的支管如林的所謂的陰渠。當時已建成的陰渠,如各段相接,就有十一法里長。我們在前面已經提到,目前的路網,多虧最後三十年特殊的辛勞,已不少於六十法里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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