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腥風血雨(1)
景陽身死,白門柳殞身山崖,納蘭庭芳回轉荷城,片刻不待,下令兵力齊出,直取光明頂。
黎明之時,天邊初曉,尤掛殘月。朝軍包圍光明頂大帳,未敢輕動。永延下令進攻,大軍湧入中堂,竟然一人也無。回稟主帥,納蘭滿心不解:「緣何一夜之間,叛軍竟能消失得乾乾淨淨?」立刻派遣眾將,攜帶煙火信號,各率一路兵馬,搜山尋找叛軍餘孽。
少時,莫少飛進帳來報:「蓮花峰未有發現叛軍蹤跡。」
納蘭起身,負手道:「再等。」說話間,走至窗邊,向外望著:「你說叛軍有何能耐,五萬人馬,竟能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少飛細思一陣,拱手道:「屬下愚鈍,料想不到。」
「本王亦料想不到。白允兒之事,足以牽制白門柳,其人前往紫煙谷,前後歷時七日七夜,絕無可能有時間整理叛軍……」納蘭百思不得其解。
莫少飛拱手道:「不知連雲飛可有消息回傳。」
納蘭嘆了口氣,道:「亦無,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莫少飛沉默不語,撫著靈山石,只見其微微泛起紅色,對納蘭道:「王爺提及怪事,末將日前也見過一件怪事。」
「噢?說來聽聽。」納蘭復又坐下。
「王爺,可聽過玄蠱心毒?」莫少飛道。
「玄蠱心毒?」納蘭疑問道。莫少飛便將日前清流村與景陽查毒之事講了。納蘭不以為意,舉茶飲畢,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現下景陽已死,莫再作此怪談。」
「是。」莫少飛領命道。
一個時辰之後,永延、哈爾奇歸帳:「真是見了鬼了。這五萬叛軍,一夜之間到底藏到哪裡去了?!」哈爾奇氣憤不已,掀開帳簾,見納蘭在此,稍有收斂,拱手與永延稟報狀況。
納蘭聽畢,道:「七日內,若再無動靜,我等便可班師回朝。」
哈爾奇聽之,心花怒放,他便是老早就想念京中安逸。側眼瞧永延,只見其面有憂色,該是又想起憐心之事。哈爾奇忽地話鋒一轉,道:「王爺,側福晉亦在軍中,如此便退兵麼?」
納蘭道:「此事我自有計較,爾等莫管。」
「是。」眾將拱手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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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日前光明頂大會之上,鄭笑笑當場質問傲霜枝當年之事,哭奔而去。思前想後,感掌姐無情,便又折返林中木屋,欲尋雙親。奔走一日,黃昏之時,終於又見獵戶林。笑笑心頭紓解,想來今生有緣能見二老,亦是蒼天垂憐,自己還有何可怨?遂到小河邊,梳洗一番,再來見爹娘。
黃昏之時,夕陽餘輝,撩人思憶。笑笑步入林中,草屋隱隱可見,靜寂無常。定了定神,推開蓬門:「爹、娘,笑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話未說完,哽咽喉頭,一腔怨怒,溢出眼眶。笑笑奔至其前,跪地撫著慈母臉龐:「娘……娘親……」再一抬眼:「爹,爹親……」
世事無常,昨日慈言笑貌,今朝冰冷寒骨。笑笑再忍不住,失聲痛哭。悲痛之間,最是不解,不知緣何昨是今非,不知緣何命運撥弄,不知緣何蒼天既憐、卻又無情……
靜靜林中,聲聲哭訴。
忽地,背後響起一個聲音:「你……也上路吧。」回身一看,正是那個紅髮的女子。笑笑轉身,驚異道:「你……你不是那日,告知我生身父母消息之人?」
仇紅頂森然一笑,撩撥長髮,道:「非如此,你怎會當場與傲霜枝翻臉,讓她下不來台。」笑笑心中已明,咬牙切齒,道:「是你,殺害我爹娘!是你!」
「丫頭不笨,但是也沒什麼用,便讓我送你下去,黃泉陪伴也好。」仇紅頂道。
「看刀。」笑笑怒不可遏,大悲之下,亦有大怒,運勢雙刀,奪命而上。仇紅頂也不知練得何派功夫,無論笑笑如何技絕,竟無可奈何。只見其輕輕巧巧,落在地上,手指捲著長髮,道:「該我了。」說話間伸出右手,立時飛出無數毒針,襲向鄭笑笑。
捉眼不及之間,殺機臨身。
眼前毒針如雨,急落紛紛:「走!」笑笑被人提著,離開木屋,奔走數里,雙膝一軟,跪落在地,眼神漠然:「你說,為何老天既然將我送還父母身邊,現下便又剝奪?」
「你別傷心了。」玉林道。
笑笑突然起身,道:「爹娘屍骨未埋,我豈能獨離?」說話間,便要回轉,卻被玉林拉住,道:「那人既已行凶,還留在木屋,便知曉你會去而折返,你現下……」話音未落,人已不見,玉林無奈,只好追其身後。
二人行至獵戶林中,只見黑煙滾滾,草屋付之一炬,笑笑跪地痛哭,玉林心中不忍。大火燒了一夜,淒冷清晨,笑笑收埋骨灰,再支持不住,暈死在地。
不知多了多久,意識復甦,隱隱中聽得一個聲音:「爹爹令我即刻回轉,笑笑經此大難,心神激盪,煩請傲掌門多加照顧。」
傲霜枝道:「多謝玉林將軍送笑笑回來。」
「她是我的妻子,玉林日後必再來此地,接她歸家。」玉林告辭道。
「恕不遠送。」傲霜枝道。
送別慕容玉林,傲霜枝坐於床畔,見笑笑醒了,端來湯藥。笑笑心內難抑,轉過頭去,默默流淚。傲霜枝嘆氣一聲,放下藥碗,道:「此事是掌姐有錯,不該欺瞞於你。」說話間起身走至窗邊。
笑笑聞言起身,清淚朱顏,道:「當年……當年到底是怎樣回事?為何,為何……會同時收養我和小四兩。」
傲霜枝回身坐於桌旁,道:「十年前,白門血案,劍器掌門欲送天衣至蘇州蕭園,豈不知蕭園早已被焚毀。然而,白門血案與蕭園命案卻非同一人所為。」
「為何?白門血案不是十年未解?何知凶手?」笑笑轉念,道:「不對,那楊林不早已知道凶手是誰麼?」
傲霜枝道:「蕭園乃王親國戚,江湖人何敢動手?」
笑笑道:「那是何人?」
傲霜枝道:「自然是朝廷之人了。當年,我受人所託,前往江南,相救蕭氏一族。趕到之時,蕭園已經付之一炬。多方打聽,方知蕭園尚有餘者生還。可是,我既已知道此事,只怕朝廷也已知道。其實,當時朝廷已經派出江湖頂尖殺手,鄭余岩前往追殺。蕭漁將妻兒藏於一處破廟,自己引開鄭余岩。」
「那鄭余岩的妻子余氏,當時已經身懷六甲,擔憂丈夫安全,遂一路跟蹤到破廟,擒捉你母女二人。我趕到不及,只救下你母親,她便央求我去救你。無奈之下,只好再追余氏而去。想來那余氏也是愛夫情深,劫走你之後,因動胎氣,便要臨盆。生下小四兩後,聽聞鄭余岩與蕭漁雙雙戰死,竟然自盡殉夫。我將你與小四兩安置之後,回返破廟,只見到井邊一襲血衫,想來蕭夫人已經投井自盡,我只好帶著你倆回轉畫風門。」
傲霜枝抹抹眼睛,道:「此後之事,你已經知道了。你回來之後,心神激盪,憎恨朝軍不已,想來追殺你們的過程之中,也有官兵參與。我念你二人自幼失去雙親,孤苦無依,遂教你二人結為姐弟,改換姓氏,只希望上一代的仇怨,不要延續……」
「蕭氏一族,與王親有何關聯,又為何被朝廷追殺?」笑笑顫抖道。
傲霜枝道:「當時王子太傅蕭企之女,正是王后蕭淑菲。蕭漁一家本是蕭企的管家,後不知何事,遷至江南居住,想來或許因為蕭企怕王子登基之後,自己失去地位,遂安排一條後路。誰曾料想得到,這一條後路也被斬斷。蕭企權傾一時,想不到最後落得個車裂的結局,唉……」心感人世起落,興衰無常,傲霜枝哀嘆一聲。
笑笑道:「掌姐方才說受人所託,前往江南救人,不知受何人所託?」
傲霜枝續道:「你既已是畫風門人,也是瓊林一脈,我也不必隱瞞。我乃是受師伯言畢盡所託,前往蕭園救人。」
「光宗言畢盡?」笑笑疑惑。
傲霜枝道:「瓊林四部,琴棋書畫。言師伯乃是書部首座,我的師父是畫部首座,而景陽師伯,乃是琴部首座……」想起景陽師伯慘死,師父下落不明,傲霜枝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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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於畫風門休養三日,已見好轉。是日,收拾好包袱,便要去闖蕩江湖。
正值晌午,天已大晴,笑笑揹上包袱,便要離去,走至花園,見到小四兩在此,登時縮步。小四兩跪下,磕了個頭,道:「笑笑姐,今日是你生辰。」
笑笑心上一抖,勉力牽了下嘴角,道:「是麼。那正好,今日便是我鄭笑笑重生之日,再不被謊言矇騙……」說話間,淚珠已落。小四兩走上前去,道:「笑笑姐,我是鄭余岩的兒子。你手中有劍,我站在這裡,你便殺我,替父報仇,雪十年之恨。」小四兩雖只有十三歲,說話間卻像個小大人兒。
笑笑側身,手扶花廊漆柱,道:「我的爹娘,又不是因你而死。你何苦自責?」
「當年,若非我父親追殺,你一家人亦不可能分開。兩代遺憾,皆是由我父親所起。」小四兩說話間,眼眶已紅。
笑笑道:「鄭余岩是受人指使……不怪你。」
「笑笑姐肯原諒我爹麼?」小四兩道。
笑笑摸摸他的頭,悽然一笑,道:「我方才說了,當年他是受人指使,而非真正凶手;現下,凶手卻還逍遙法外……」 說話間,嘆氣一聲,道:「算了,跟你說也不懂,你好好活著吧。」
說罷,擦肩而去。未邁出三步,忽聽小四兩在背後叫道:「笑笑姐!」
「還有何事?」笑笑轉頭道。
花廊之下,小四兩泣道:「笑笑姐,你連我爹這個仇人都能原諒,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原諒掌姐?」聽聞此語,笑笑不禁一愣。小四兩續道:「我們當時孤苦無依,若無掌姐撫養,只怕活不到今日,笑笑姐……你怎能一走了之。」
笑笑眉心一皺,轉頭步出花廊。
「笑笑姐!」小四兩便又叫喚一聲。
笑笑回身喝道:「你什麼都不懂。」說罷,頭也不回,匆匆離去。走至門外,只見一個弟子拿著一個包袱,道:「掌門讓你帶著。」笑笑接過包裹,沉甸甸的,想是不少銀子,遂道:「我不要。」說罷,推門而去,提氣上崖,躲在一棵樹上,淚流不止。
小四兩滿面淚痕,回見傲霜枝,道:「我攔之不住,笑笑姐走了。」
傲霜枝立身窗邊,收回視線,只道:「走了,也好。」說罷,回身道:「過幾日,便是言師伯的生辰,我已備好禮品,笑笑不在,這次便有勞你送去了。」
小四兩道:「我哪裡也不去,留在掌姐身邊。」
「你可是有任務了,怎能不去?」傲霜枝坐於桌前。
小四兩低頭,嘆了口氣,道:「掌姐,莫以為我不知道。景陽師伯慘死,七子師兄也亡,現下無人能可克制玄毒。那侯門正好趁勢,踏伐武林。生死之刻,小四兩便要在掌姐身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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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