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受難者的聖畫像(一)

夏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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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是誰?」

黎明前,天空從遙遠的內部發出暗光,一個巨大,慢速度旋轉的銅盤,盤裡盛著一窩窩淡青色雲霞,活像失了水的魚群。淡青色的魚猛擊兩鰓和銀尾,躺在海天遼闊的岸上朝著天和地發出無聲的求救信號。

兩個模糊的身影穿過一層層甦醒在暗光裡,空蕩蕩的馬路。他們弓起身子飛快地推著一架雙輪板車,那兩道腰板並著頭頸彎折的弧度在黎明的微光中透露著古怪,彷彿他們正逆著一場大風雪前行,雖然天空是一片茫茫然,並沒有落下任何肉眼可見的雪或是雨。在天的最深處,幾巢為黑夜緊守不放的烏雲滾湧著,在它們遙遠的後邊是一座正在緩緩升起,努力抵達地平線的太陽。冬天快要來臨,因此它一天比一天到臨得要晚些,而今天它是遠遠地遲到了,幾乎要被人們認為它早已作廢。

在絕對的沉默裡,這兩個陌生的人影把板車推入一條胡同,窄巷子裡數不清拐了幾個彎後,把車子停在一扇紅漆凋落的門前。兩人放了手直起身子互望一眼,像是從一個夢裡醒來,轉身離去。他們離去的步伐和來時一樣快速,而因為少了那架板車更顯得飛快,活像兩個逃離現場的現行犯。他們倆頭也不回地離開胡同,直奔空蕩無人的長安大街,不曾回望一眼那架被自己棄置的板車。大街兩旁,燃燒了整夜的路燈兀自在黎明的微光裡亮著。

剩下一架板車靜靜停靠在一條沉睡的胡同裡。天還沒透亮,黎明的光分秒變幻,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萬物。

一頭暗灰色,瘦長的野貓躡足竄到板車旁,拉長了脖子把她受過傷的三角鼻一下下抽搐著朝天嗅了又嗅,縱身一躍,上了板車。她高高翹起禿毛的屁股降在車尾,湊上自己佈滿疤痕、狹小的貓臉,把臉埋入板車上低低隆起的布毯。下一秒,她觸電般掉轉一百八十度,騰身一躍跳下車,豎一根火柴棒似的乾尾巴跳上了誰家的院牆,一溜煙消失。

剩下那架簡陋的板車靜靜立在等待著從夜甦醒的胡同。那張黯淡的毯子舊得說不清顏色,皺巴巴地扭成一團,叫人看不出掩在下面的物體。板車停靠的門扇邊有一株老梧桐,三兩片樹葉從斑剝的樹梢緩緩飄下,輕輕降在布毯上。如果我們知道這正是晚秋,或許不會為這些飄落的葉子驚訝。然而更多金黃色的梧桐葉子飄下來了,一片片降落在布毯上,以一種難以言說的輕盈和慎重,準確地聚攏在那塊面積不大的毯子上。不多久,整株梧桐樹上殘餘的葉子就一片不剩地悉數降落在板車上。與此同時,黎明的光也逐漸加強,由當初的猶豫不定而一絲絲轉變得明確,不容懷疑。說不清打什麼時候起,整個天空放出北方秋天特有的、銀狐毫尖的光芒。遲到的太陽終於抵達了。

胡同的遠處漫步踱來了一個老人。像個夢遊的人,他從沒有邊際的夜裡漫步到黎明時分,沒人知道他住在哪兒,身世姓名如何,每天他現身在固定的角落裡,老得教人擔心他隨時會從地球上蒸發。然而日復一日,老人好似日晷上的投影一般出現又消失在人眼前,不受季節和光線變化的管轄。說不出年紀的老人穿一件泛白的藍布衫,腰裡繫條古老的牙白湯布,渾身上下一股醇厚的古味。老人衰頹的眼力固然不行,走路倒是可以的,但千萬別碰著路面上不按牌理出牌,居心叵測的奇形物體,那難保他不哆嗦著兩條老腿,重重摔倒在地下。在我們看見老人出現胡同口許久後,他一步步磨蹭著,終於挨到了板車前。這是老人漫步的例行路線,他在心裡咕噥著,這板車不該在這。不該有這東西。老人被車阻擋了前行,不由得和那頭野貓一般好奇地探頭朝車上那堆布毯瞅了瞅。不過因了他的眼力毫無辦法地是屬於一個老耄之人十分衰微的眼力,老人看見的比一個常人所看見的因陋就簡了許多。這可不妨礙他由於角度和高度的關係,看見了比野貓多一些的東西。這或許就是一個老人在世人心目裡的位置:介於動物和人之間。

一個恍忽,老人似乎瞧見那布毯不是板車上唯一的東西。有什麼又細又長的物件從毯下探出來,悄悄伸著。像條黑烏烏的枝子,比枝子稍稍粗些,平板些。老人心想:「這可不是送上門來的,俺正想覓根枴杖借借力。是啥個時辰的事兒,打啥時起,俺的枴杖沒了。」老人的舊枴杖前些晚跌斷了,就此報銷。老人天真地探手取那截枝子,怎麼也取不下來。那截樹枝無疑屬於一個更大的物件,一個它從而生出來的軀幹,就是那此刻躺在布毯下然而看不見的。老人拽了拽那截枝椏,發現它對於自己來說是太粗了,並且它怎麼倒是溫的,帶著難言的溫度?老人咕噥著丟下了那截對自己顯然無用的枝椏,朝前漫步而去。和來時一般,為了借力,他摸過那截枝椏的手掌撫著人家的磚牆,然而那似乎不再是同一隻手了。手有了屬於自己的秘密和回憶。對於那截被丟棄的枝椏和它奇特的溫度,手念念不忘。然而因為這是一個腦力和眼力同樣衰頹的老人,手並不告訴他自己奇特的經歷。手只是默默觸著這條胡同裡它每天難免觸到的一切物體:磚牆,樹幹,門扇,那些個紅白黃層層相疊的廣告標語,卻在心裡保存一截不明白打哪兒蹦出來的枝椏奇異的質感和溫度。因此我們可以說,手遠遠走在迂緩的老人後頭。

在涼意颼颼的黎明裡,掃街婦低頭沿胡同北面一路掃來,她頭上那頂厚厚的白方帽和身上的灰褐衣衫像是所有掃街人統一的制服。她整個灰色調的人和空曠的街道相呼應,城裡人在清晨渺茫的微光裡見到她,麻木的,迷茫的心往往就輕巧地落了地,雖然掃街婦向來不過是低頭瞅那根來回擺的掃帚,任誰也不瞧上一眼。這婦人掃街掃了不下十多年,掃出了數不盡的,不知從哪個姑娘的髮上跌落的髮卡,哪戶人家的鑰匙,從破了的口袋裡滑出來,城裡人不屑於彎腰揀的一毛錢幣,四腳朝天的蟑螂,喪身車輪下的碩鼠,身世淒涼的野貓,忠良卻被丟棄的死無葬身之地的狗。十多年一轉瞬過去了,現在什麼也嚇不倒她,她的雙臂和心靈鍛鍊得非同小可地粗壯。隨著掃帚一下下機械式的擺動,她接近了這架板車。嚴格說來,這也算是一件被丟棄的物體,也該列入清掃的名單內,雖然它的體積遠遠超過了婦人能處理的範圍。根據她多年的本能,掃街婦清掃完了車子周圍的街面,繞過板車朝南邊繼續前行。然而在這時,她的視線落到了毯上堆滿的梧桐葉。和剛才打這兒走過的老人不同,掃街婦的眼力極佳。然而和老人異曲同工,她訓練有素的職業習慣叫她把自己的視線精確地調向那些凌亂的,污穢的碎紙片兒、落葉、灰塵、穢物,而把那些不在清掃範圍之內的大件物體忽略不計。反射動作一般,她一把抓起那張布毯,抖落上面躺著的秋天最後的梧桐葉。毯子上的金黃葉子讓人以為那架板車停放在樹下足足有一宿了。

然後她看見了毯下的物體。一個削肉剔骨的人形,襯著枯枝一般的手臂和腿骨,一個骷髏般的頭。身上什麼也沒有,只在腰間纏塊青布,裸露在秋涼的空氣裡。大約是在被什麼人隨意放上這板車後就再也沒動過,兩條細如影子的腿骨蜷曲著,如同樹瘤的膝蓋骨緊挨彼此微彎向上,腿骨的弧度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存,即使用在這裡那幾乎就是個褻瀆的字眼。右手折上來,撫慰什麼,平息什麼似的輕輕擱在胸前。兩排數得出幾根骨頭的肋骨凸出來,像是一雙對稱的琴身,腹部在琴的圍繞下形成一個叫人畏懼的,從兩肋間深陷如無底深淵的三角地帶。由於沒有一個奢侈的枕頭,就是那我們在夢裡舒適地枕著的,人形聳著脆弱的臉骨,形似骷髏的頭朝後仰,微張的嘴裡露出一排牙和半個黑穴,脖子細得像隨時要折斷。這樣說或許太過於詭異,不能為人接受,但這張臉無論如何是從它的內部,尤其是那雙緊閉的弧度柔和的眼瞼,透出一股難以言傳的喜悅的,而那張奇怪的嘴,嘴上方,顴骨下那一雙塌陷的羽翼,也像是在朝什麼看不見的事物默默搧著,微笑著。

「這是什麼?」一個胖娃兒牽著父親的手站在掃街婦身旁,手指那具人形興奮地大聲問,一雙烏溜溜,桂圓核似的黑眼睛發出異樣的光彩。

掃街婦手裡的毯子跌落腳下,張大了嘴駭然盯著人形。小孩的父親和她一樣盯住那人,整個的凝住了。

「這是什麼?」胖娃兒嚷得更響了。他的興奮和孩子們在動物園裡面對豹子海獅時的興奮沒有太大的差別。

兩個大人誰也不能回答他。他父親茫然中把右手放到小孩的眼上。他的男人的手掌寬大厚實,撐開來蓋住了小孩大半張臉。小孩一邊拿手扳那只巨掌一邊大叫:
「讓我瞧瞧嘛,那是什麼?咋不叫我瞧?」

男娃子渾身充血地扭動,在突然降臨的黑暗裡他直筒筒的聲音扯得更高了,為了衝破那突襲而至的分配給他一個人的黑暗。

父親手一緊,把他的眼蒙地更牢靠,自己的一雙眼卻被人形牢牢揪住。這個可怕的人形叫他想起了多少年前自己父親臨死的形象,那記憶一直被他埋在心底輕易碰觸不到的地方。他把溫暖的掌覆在兒子臉上,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也聽不見兒子抗議的嚎叫。一旁,手緊抓掃帚的掃街婦瞢了似的。雙眼血紅如炭的醉漢,大寒天凍僵在垃圾筒旁的乞丐她這些年不是沒碰過,但這樣的人形?所有那些她親手一個個收拾的血漿凝固,形體可怖的獸屍打造的盔甲都不能護衛她。這似乎被歸類入清掃物件的人形逾越了她的底線。

沉寂裡,轉角走來一個步履輕快的漢子。他手持一柄帶穗的寶劍挎在腋下,凝神跨步走來,一身白衣,長髯,風采神似從古代裡走出來的人。離板車幾步之遙,在眾人異樣的神色引導下他順著視線望去,然後和所有的人一樣,他看見了那個人形。

「啊,這—這是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迂緩,像個患口吃的人。或許,過分的驚訝叫他說不完整一句話。

由於他是第四個見到這個奇特景象的人,前面三個人的視線似乎形成了一道防線,也就是說,他因此得以退居前線之後。這使得他產生了他們無法具備的勇氣。也就是說是他人,而不是寶劍,賜予了他勇氣。他步上前端詳板車上那張骷髏般的臉。父親扯住孩子朝後退,腳纏住地下糾結成一團的毯子,孩子一個趔趄撲倒地下,扯嗓子乾嚎了幾聲,又趕緊自個兒縮緊了喉嚨抹乾了淚。

漢子伸手碰觸靜止的人形。掃街婦屏住呼吸,手緊扣掃帚,一層白霧罩上她的眼睛。漢子把手收回折在半空,猶豫了片刻,又把手緩緩伸出去。他手指觸到那人枯枝般的手腕。他的手像觸到什麼火燙的東西似的猛縮回來。

掃街婦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她張開嘴,像是在長久的沉默後有許多的話要質問,要抗議,但一切在那個人形的異象下如中魔咒,她喉嚨裡發出的奇怪的聲音像個無疾而終的,夭折的人。漢子轉頭望了她一眼,眼瞳裡什麼也沒擱下。他把寶劍隨手擱在板車上,屈身坐上車緣,靠著那個人形俯首凝視他,像是研究一件出土的古物。那柄寶劍橫在他和那人形之間。

「你們,哪個,說話呀……」掃街婦的聲音崩得更緊。她帶著哭腔把掃帚朝地下猛擊:「這不是要把人給逼瘋了麼?」

天又亮了一層,黯淡的銅盤坼開來,透出泛白的光塊。人從東南西北各個角落轉來,從一扇扇咿呀一聲打開的門後步出來,走在黎明乾淨的空氣裡。邁著清晨倦怠的、輕快的、痛楚的步伐走了過來,這些古城驕傲的、熱血的、心若死灰的居民。沒人能說清他們的數目到底有多少,更何況他們還不斷地繁衍著、孳生著。這京城像塊大磁石,吸引來自全國二十五省大大小小鄉鎮農村裡尋找活路的農人、工人、男人、女人,領著失學的孫子乞討的老大爺老大娘,拿著厚厚的狀子上訪的伸冤的人。「樹移死,人移活」,這些古國的人民信這個。

當東方在不知不覺中大白的時候,板車周圍早立了一圈人。一個南方來的小保姆抱著嘴裡塞個奶嘴的乳娃兒,目瞪口呆地遠遠立在梧桐樹後邊,大白臉蛋上一雙黑玉般的眼睛比什麼時候都黑;幾個外地打工的灰蒙著頭臉,閃爍著鄉下人特有的透亮、琥珀的眼睛定定望住那人形,嘴裡發出幾聲天真的,鄉下人表示驚詫的鄉音:「噫— 」,「霍—」,「呦吼—」,然後就木頭人一般呆若木雞;幾個手裡端著,腋下夾著黑公事包,穿一身柔軟的灰色西服的高個子男人掏出眼鏡戴上,仔細探究那陌生的人形後一臉肅殺,成熟的男人的臉整個的垮了一層;一個穿一身品味極佳的淡青色套裝的女人皺緊了紋得完美的眉頭穿過人群,朝那架板車挺進,不久,她那曼妙的身子緊挨奇特的,嘴角似乎在默默微笑的陌生人。這圈人後邊立著幾個背書包的胖小孩,頭上扎蝴蝶結的女娃子,他們直著上半截小身子彎起肥腿害怕地朝後躲,一面又興奮地探頭朝人縫裡瞅,大膽的就朝大人腿縫裡鑽。

人群越聚越多,「人多勢眾」這句話在站立的人和躺下的人之間恐怕也難免能成立的,於是人們逐漸打破了那層無形的冰,朝那奇妙的人形靠攏。人們離那個無法抗拒的陌生人越來越近,一匝匝把他蠶絲一般繭一般牢牢圈起來,板車上,一左一右靠著那長髯的漢子和那穿套裝的女人。

「咋辦?」漢子說,抬眼望對面那看起來什麼也不怕的女人。
「這倒底怎麼回事?」手提公事包的大肚子男人摘下眼鏡高聲說,似乎自己的權利被剝奪了。

「誰是這裡的負責人?」
人們淡淡瞄了他一眼,一個虎背熊腰的主婦把兩條粗壯的手臂交叉在胸前,雙下巴抖了抖。

「這個樣子,不行的呀?」一個年輕的民工喃喃自語,一張原本黝黑的方臉叫泥灰灑得灰斑點點,嘴上是淡淡的一抹青鬍鬚,也灑上了淡淡的泥灰。他的一個同伴把手臂架到他的脖子上鉤著,手在他胸前握成了個小拳頭。他們一群同鄉都是一般的年少,發育不良,身子骨瘦得快散架。和別人不同,他們才離開混泥土機轉了整夜的工地,正要回臨時搭的窩棚裡。因此他們和人們是逆向行走的,他們週身也和剛打睡夢裡起身的人們不一樣,是骯髒的,發臭發酸的,灰濛濛的石灰沾了一頭一臉。

突然,臉色雪白的小保姆抱著娃子半蹲下她嬌小的身子大聲尖叫。她的雙眼睜著,臉上沒表情,就是她的一張嘴張得不能再大,露出半截紅舌。她的半張臉現在完全由她粉紅色的嘴腔佔據。她叫得不特別尖銳也不特別恐怖,僅僅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一聲壓抑了太久的,極度驚懼的尖叫聲遲到的回音。她接連叫了幾聲,人們回頭望她,直到她叫完,站直了身子把懷裡的娃子轉個方向抱穩了,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回望人群。人們掉轉頭,繼續把視線釘在那個人形身上。或許由於他臉上若隱若現的微笑,人們對於他的極度驚恐慢慢被一種難以明說的好奇,甚至難以理解的親切取代。和所有的清晨一樣,這是一個奇特的清晨。

「您說咋辦?」那個女人用同樣的話回敬漢子,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他是誰?」一個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從娃子堆裡傳來。
循聲找去,一個女娃兒烏黑的後腦勺扎朵藍花,結實的小肥腿羞怯又勇敢地直挺挺並著,不知是哪戶殷實人家的孩子。

「他是誰?」一個大聲的童音傳來,大有小孩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容反抗的氣勢,和屬於這個時代孩子專利的霸道。

一個頭剃得僅剩下一小撮特逗的黑蝌蚪的娃兒往大人腿縫裡躥,高個頭男人一把給揪住凌空拎起來,男娃子蹬腿扯開了嗓門就嚎啕大哭。好一陣子,胡同裡蕩漾著他痛澈心扉的嚎聲。

似乎是為了安撫彼此,幾個被嚇忘了一夜的疲倦的民工和來自鄰省,年齡和眼瞳的色彩和他們相仿的小保姆偷偷交換了視線。手裡端著、腋下夾著公事包的三兩個男人下意識地迴避彼此蠟黃的臉,作賊心虛似地朝地下猛瞅,雖然誰也沒懷疑他們和這個悲慘人形的命運有任何千絲萬縷的關係。離人形最近的漢子和時髦女人不約而同望住他兩頰上一對神秘的羽翼,似乎期待他那似笑非笑的臉骨會奇蹟般地移動起來,對他們說話。一個健朗的老大爺拄杖而立,緊閉一張寬嘴,和誰生氣似的一臉憤怒。誰也沒吭聲。咋能回答娃兒們天真的提問呢?那豈不有失自己的身份?更何況那是什麼樣的問題!那是任誰人都不願意去思量,去回答的。

在大人們難堪的沉默裡,幾個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未來的胖孩子,瘦孩子們沿著胡同南北劈腿飛奔,把梧桐葉拋撒在半空,在快速度的運動裡伴著孩子們頑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奇,他們張開嘴,一邊跑一邊合唱隊似地齊聲高喊:
「他—是—誰?」

然後彷彿是為了宣告自己的來臨,浸在薄薄一層蛋黃裡的太陽把一柱光筆直射到了那個奇妙的人形身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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