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學:《路 漫 漫》 (之二)

嚴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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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讓我重新正視起現實來。著名油畫家於長拱自殺了。蘇聯油畫大師馬克西莫夫的門生,大白天躲在被窩裏用刀片割斷喉管,求得對塵世的超脫。

血!殷紅的血擾亂了我的藝術酣夢。

一種多麼可怕的麻木!藝術是什麼?美是什麼?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美是生活。生活是什麼? 生與死、苦與樂、靈與肉。在混沌的世界裏,我堅信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我艱難地分辯著方位,探索著腳下的路……

門的後面還是門!疑問後面還是疑問?我困惑!?現實不能回答我,只好去書籍裏尋求。我開始了對哲學的思考。西子湖畔,我閱讀起《反杜林論》《共產黨宣言》《哲學與貧困》《哥達綱領批判》以及《馬、恩、列、斯論共產主義社會》等書籍。書籍上描繪的和現實生活的比較,使我越來越迷糊了。一種虛無的觀念潛入我的意識中。也許存在的本身就是欺騙!宗教用「死後的天堂」欺騙過多少世紀的人;人們默默忍受著現世的苦難,去追尋後世的天堂!

「烏托邦」的夢已做了整整一個世紀,可誰也不願捅破它!

奮鬥、犧牲、忍受著一切,為的是換得子孫們能進入共產主義過「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日子。捨棄了現實的存在,而讓別人左右並剝奪種種切實的做人權利,去調換來世或子孫的「天堂生活」!耶和華、釋伽牟尼、莫罕默德……從馬克思、恩格斯、到列寧、史達林以及同樣欺弄現實的毛澤東,你們自稱為「聖者」,卻是一群自欺欺人、磨牙吮血的救世主!我不願被別人所左右,也不願為將來犧牲現在,我只是我,做一個真實存在的我,這就是我活著的全部意義。

人是憑靠「希望」活下去的,一旦精神崩潰,那麼一切都完了!信仰危機的結果,使我不相信一切,同時也不願忍受任何制約。食欲、睡欲、性欲是人類賴以延續的三種自然本能;當「無知」成為生命力尤其是性的壓抑,變成社會性的精神壓抑;當權者的虛情假意、道貌岸然,並總把自己裝扮成「超人」的時候,我迷惘、虛無、沉淪、墮落了……

權者,高高在統治寶座上變幻著權術。而我們存在的意義僅是做一顆永不生銹的螺絲釘。

教育的全部意義是讓我們自願就範,成為馴服的工具,去圖解政策,作政治的喉舌!一種強烈的不滿,不滿意味著對傳統成規的否定,對專制統治的反動!面對慘澹的人生,我不願逃避現實,躲在這堂堂的學府中做我超凡脫俗的夢。因此我被學院點名批判,成了浙美附中的小反動派!宣稱「生存競爭、弱肉強食」,是資產階級反動的邏輯;宣揚「地球都會毀滅,共產黨不能萬歲!」是帝國主義反共的謬論;認為共產主義是「烏托邦」更是十惡不赦的言論,我成了眾矢之的。

信仰危機,使我對真實的存在並不感更大的興趣。

聖經裏說:人到世界上是受苦難來的,死亡就成了能解脫一切的辦法。順著星光,我摸黑爬上了保倜山,我知道山后有一段險要的懸崖,從那裏「失足」下去,就能永離苦海。夏夜靜極了,僅有四周那些小生靈的嗚叫,彙成了自然的交響樂。這就是人生的最後一站嗎?生存是真實的嗎? 藝術呢?不!藝術應該是真誠的。悠悠宇宙、漫漫人生,無邊無際的空間、無始無終的時間,存在是短暫的,生命的可貴是因為瞬息即逝!死亡一蹴即就,但要艱難卓絕地生存下去卻需要勇氣。我要奮鬥,我要思考,我要畫畫,我要證實自己的存在!

三年前到新疆去的願望重新燃起。我返回學院,整理好畫夾,帆布包裏帶的是高爾基的人生三部曲,從學院陳列館前的牆上翻過去,別了,母校! 別了,藝術王國的驕子們。

人生,就像這搖晃著的列車,一忽兒高,一忽兒低,一忽兒向左,一忽兒向右。我能找到世外桃源嗎?生活的艱辛在我踏上社會的第一天就領教過,此刻我重複了三年前一個流浪少年的夢,但畢竟心境大不相同了。上海是金錢的世界,而我僅有的廿多元錢夠不上幾天的吃用,雖然可以去幹畫速寫的營生,但我怕被老師和同學們追回。走,走得越快越好,憑著這點錢,我只能買了張到鄭州列車的慢車票。

西去的列車帶我走上人生的另一段路。慢車,頻繁地檢票使我越來越感到不安了。過了徐州,鄭州就不遠了,然而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又怎能再買往前去的車票呢? 天無絕人之路,我絞盡腦汁,是否能到達新疆,一切都決定我的機遇了。晚餐後,我偷偷把自己的皮夾連同學生證丟入餐車。我估計,餐車結束清掃時會被工作人員發現。

我期待著,果然在列車的晚間廣播中聽到了關於我的「尋人啟事」。車警領我到了餐車,列車長拿著我的皮夾和學生證早坐在那裏等著。他抬起盯在學生證上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例行公事的問詢後;他們按鐵路的規章提出要我補往前的車票。我也提出了困難:「我是到烏魯木齊去的,我的車票和錢都在列車上丟光了,難道你們就推我下車不管嗎? 列車長,您就帶我去烏魯木齊吧,到了烏魯木齊我會設法補票的。」車長的憐憫之心,使他不再強調鐵路規章了,但也道出了他的具體困難,因為本次列車的終點是蘭州,我往西行的路他就無權幫助了。我慶倖自己遇到了好心人,沈默了片刻,車長拿來了列車情況記事本,在上面飛快地寫著,「各次列車長:茲有學生旅客嚴正學,在我車上丟失錢包和去烏魯木齊的火車票,請沿途各列車設法帶其去烏市為謝。203次列車長(蓋章)。」這是一張暢通無阻的通行證,憑靠它,我上了直達烏魯木齊的列車;憑靠它,我在餐車上當了臨時服務員以換取一日三餐的溫飽。

列車上我結識了一個持國務院信訪部門免費乘車證的流浪人—-小徐。小徐原籍河南,二年前的特大水災把他們一村的人都趕到新疆。那時闖新疆,有如美國西部的淘金熱,什麼樣的人都去了,去尋找出賣勞力的機會。現實使他們墜入盲流的世界,有去八一湖篩砂子的,有上天山挖藥的,還有排長隊賣血的;他進了礦井挖煤,因受了虐待,逃到北京去告狀。國務院信訪部門不歡迎這種來訪者,好說歹說要了張免費乘車證重返西部來。

在他的陳述中,新疆現實的輪廓清晰起來。「到了烏魯木齊你能幹什麼呢?」他問我,看著我文弱得像個瘦猴的模樣,立即又極力勸慰我說:「別發呆,下了車我會保護你的,我可以去篩砂予讓你畫畫。」我感到溫暖連忙說:「我也可以用畫畫來養活我們。」友誼就這樣在我們這些相同命運人之問滋生著。

下了火車,他領著我在烏魯木齊市找尋工作的機會。兵團接待處、市勞動局、安置辦公室等地方都走遍了,在這人頭濟濟的場所可沒有一個人得到了好運。夕陽沉下了,烏魯木齊溶進了灰暗的世界。我們來到了烏市汽車站,這裏是盲流的王國,一堆堆流浪漢,一張張變形的臉,一對對饑渴的眸子,含著同樣失望的神情,聚在一起,吞咽著自造的和現實的苦果! 烏魯木齊的夜,既黑又冷,地理老師所講的「手抱火爐吃西瓜」指的就是這種典型的大陸性氣候。夜風吹來,我背著畫夾不住地顫抖。怏怏地又轉回到火車站,混在候車的人群中,以人類最原始的方式,互相依靠著取暖。朦朧之中,候車廳裏突然一陣騷亂,在我尚不知發生什麼情況時,我的流浪朋友拖著我跑下了又長又陡的台階。原來是收容所來捉人了。我的天!難道我千辛萬苦來到這烏魯木齊,目的是讓收容所的人抓我去幹苦役,然後遣送回家的嗎?我不是為找尋藝術的出路而來的嗎?這意識已被現實衝擊得無影無蹤了,人類賴以生存的最低限度的溫飽都不能滿足,還奢談什麼藝術。

又饑又渴又困而又不能停下腳步,我們清楚,只要一停步就會被寒夜吞齧。路漫漫、夜茫茫,我們毫無目的地走著。發現了麥草堆,是喂馬用的,已被剪成一寸來長鬆鬆散散地堆成個小山。小徐上去挖了個深坑,推我下去,然後用麥草蓋在我身上頭上,堆得很厚,接著他自己也用同樣的方法鑽進了草堆,真像是荒郊的兩個墳堆,這一夜我睡很安穩。

估計我們鑽出草堆的時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鍾。用最後的七分錢買了個饃饃,一掰為二分著吃了。小徐本可以回自己的礦井去,但為了我不得不陪著受累。

匆忙中我們走過烏市的展覽館,小徐鼓勵我進去找個畫畫的差使。當時的中國,藝術充其量是作為政治的喉舌和輿論的工具,對於這種藝術,我嗤之以鼻,然而為了活命,我們還是進去了。龐大的展覽廳裏,那些宣傳畫和圖表以及幾個工作人員都在我的視線中滑過去,我的目光最後停留往牆邊的一件舊的棉軍衣上。它讓我注目良久。此刻什麼藝術的,哲學的、道德的都不再存在,一種強烈的佔有欲驅使我想得到這件破舊的長棉衣,因為它可以替我抵禦寒夜的風,為了生存,請原諒我這一次。

正當我注視著這件舊棉軍衣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能看看您的畫夾裏的畫嗎?」在我明白怎麼一回事後,我的臉紅極了,我從做賊心虛的狀態,怎麼也平衡不到畫家清高的位位置上……

「藝術家」的名詞是如此神聖,然而我卻是個貧賤窮困的流浪兒!一個不能引起社會關注的茨崗人!在混沌的社會裏,我充滿自信,相信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藝術。「世人皆醉、唯我獨醒!」我慘澹經營探索人生和藝術的道路,唯一支撐著我生存下去的意識是要作一個「畫家」的強烈願望。然而,怎樣成為藝術家? 能成為「藝術家」的有幾個?從塞尚、梵高、高更到莫迪裏阿尼,他們歷盡人生的苦難,歎息著走向墳墓!而畢加索、馬蒂斯、克利、達利呢? 他們是等待著他們討厭的權力和資本的認可,在他們被捧為大藝術家的時候,他們的藝術也已染上了銅臭,成為炫耀財富的象徵。現在有誰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奮鬥,又有誰知道我是誰呢? 為了生存,我還不是在尋找這成為奴隸的機遇嗎? 在這專制的時代,連這種出賣苦力的機會都輪不到我……我潦倒的境遇,使我慚愧得無地自容。

我對著他,默默地打開畫夾。他讚賞不已,又知道我是浙江美術學院附中的學生,就問起我在烏市的住處,我的朋友小徐搶先回答了,他說:”我是來烏魯木齊找工作的,沒有遇上好運氣,又無親人朋友,也沒有住處……”要是由我自己來回答,我絕不會把這底細和盤托出。他明白了我的境遇,表示願意幫助想辦法。又領我們到飯店,掏餞買了三碗面吃著,我們交談了,談到我離校和生存的困境;他邀我先住他家裏。我的流浪朋友如釋重負,再三拜託後依依而去。(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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