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邱麗麗回來了

李陽把侯瑩送去醫院後，侯瑩很快醒來，醫生檢查後說沒啥大毛病，就是身體虛弱吧，多休息，不需要住院。李陽又送臉色依然慘白的侯瑩回家後，不知不覺一天就折騰過去了，回到淩凱公寓時，已是傍晚了。

開門見淩凱正悶頭吃飯，他呼了一口長氣，真累。

淩凱抬頭看他一眼，倒沒問他面試情況如何，只說你這一整天去哪裡了。

李陽蹬掉皮鞋進屋，說：“唉，我今天英雄救美被美鏟了一鐵鍬。”說罷換了衣服出來吃飯。他心裏多少有些不高興，本來他大手大腳慣了，租車那點錢不算什麼，可現在不是沒了工作嗎？保險公司說不能同時支付租兩輛車的錢。每天四十塊，那車也不知道要修多久。侯瑩又正生著病，他沒法跟她算這筆錢。

唉，其實還是先找到工作要緊。他這麼想著，吃了飯就一頭鑽進書房，打開找工作的網站。

眼睛盯著電腦，陸佳的影子卻不停地跳出來，在他眼前晃動。

這些天總會想起陸佳在書房講的話，還有陸佳跟姐姐在花園散步的樣子。

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女生說喜歡自己，曉雯就從來沒有這樣講過，雖然她總是笑眯眯的。陸佳呢？他想起陸佳對自己總是凶巴巴的，不由有些好笑。這女孩子性格是蠻奇怪的。

又想著她那副壓抑的樣子，李陽就有些心疼。

過會兒淩凱進書房，見李陽趴在電腦前發呆，就問：“要不要出去打球？”

李陽搖頭，淩凱便勸他說：“去吧，放鬆放鬆好了。晚上我還讓你幫我整理資料呢。”

倆人就換了球衣球褲，拿著球拍剛準備出門，電話響了，淩凱拿起聽筒，電話裏穿來李恂的聲音。李陽笑笑說我先下去了，說著開門出去，淩凱趕緊沖他喊你姐找你呢。李陽轉身回來接電話，淩凱在一邊站著。李恂問李陽：“什麼時候回來看陸佳？”李陽猶豫了片刻，說：“再等兩天吧。”他想等今天的面試有結果再說，又見淩凱放下球拍把門又關上，趕緊說：“姐，淩凱要和你講話。”就把電話塞進淩凱的手裏，說聲我先下去了，便重新開門下樓。

淩凱拿起電話，他已經幾天沒見到李恂。他並不常去見她，說不清楚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終究已不再是十幾年前那個衝動的少年了。他的心像是炭化的森林，黑的，靜的，埋藏在另一種歲月裏。他安于這樣，很適宜。但是聽到她的聲音，看見她的樣子，他立刻會變做埋在地底下的另一種東西，他無法壓抑要爆發的岩漿。她仿佛那種引火油，很輕柔的就能點燃他，一句話，一聲歎息。這一點，卻同十幾年前沒什麼兩樣。

“你和李陽要出門嗎？聽他剛才聲音那麼急。”

“我們去打網球。”

“你們倆誰打得好一些？”

“差不多吧。”

“陸佳好多了是嗎？”

“她只要不累，情緒便沒那麼激動。”

然後是他沈默了一秒鐘，忽然說：“我不打球了，我去看你。”

李陽在球場半天等不來淩凱。心說他姐和淩凱真奇怪，開車十分鐘就到，還講什麼電話。至於他姐和淩凱之間到底如何，他並不太懂。他姐姐，看不出有什麼變化。淩凱卻是比以前更加沈默，雖然他總是很聽李恂的話。

等久了，李陽也沒心思打球，他拿著球拍往回走。

黃昏的社區，一排排燈光自窗口整齊的撒向馬路。胖胖的美國少婦推著嬰兒車散步，在燈火輝映下悠然自得。李陽沖小寶寶擠眉弄眼地微笑，笑容忽然凝固。

公寓門口一個美麗的少女正拼命摟著淩凱的脖子。

他氣憤地盯著看，那女孩竟然是雅芳早晨向他推銷的表妹邱麗麗。

淩凱原本是打算先去球場告訴李陽不打球了，然後直接去找李恂。他走出公寓大門時，卻不覺停住腳步。

公寓樓外青翠的雲杉樹下，一個女孩正朝樓上張望。

淩凱微笑，邱麗麗失蹤多日忽然出現，讓他很高興。

邱麗麗看見淩凱，激動萬分大叫一聲：“淩凱！”，沖過來緊緊摟住他。

淩凱被她抱了個措手不及，連忙問：“這麼多天你去哪里了？”一邊想掰開她的手，她卻摟得更緊。淩凱只好拍拍她的後背：“你鬆開呀，想悶死我嗎？搬家都不講一聲，真不懂事。”

邱麗麗鬆開手埋怨道：“你老不在家嘛。”退後兩步把淩凱從頭看到腳，鼻子一酸，終於又看見你了，怎麼好像已過去半生半世。邱麗麗不懂人世滄桑，淩凱這些日子的事情她都聽周宇講過，並不見得有多替他難過。邱麗麗只是想見到他。離開只有幾個月，日子本該跑得像短跑明星那樣快的，可是發生這些事情，真討厭！日子的腳步就變得磕磕絆絆的。等著能再見到他，望眼欲望嘛。她扁扁嘴，哭著大聲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又撲過去，淩凱急忙閃身，邱麗麗撲了個空。

“什麼話？哪能見不到呢。你最近幹什麼去了？我不在你不會往門上貼小紙頭嗎。”淩凱說時打量邱麗麗。她穿條寬寬的麻布褲，上身是件白色短袖T恤，篷松的長髮束在腦後。樣子像是長大了些，只是在酷暑天，情緒又十分激動，搞得滿頭大汗，身上臉上都濕濕的，加上剛才一通亂抱頭髮弄得毛絨絨，活像只剛孵出的小雞。淩凱看她那樣子好笑，又有點感動。他摸摸身上的口袋找紙巾卻發現忘帶了，只好說：“上樓好嗎？”

邱麗麗趕緊點頭，看淩凱往樓裏走，跟過去用手牽他短袖襯衫的袖邊。淩凱這麼被拽著有些不習慣：“你別這麼拽我，又不是過馬路。”猛然想起李陽還在網球場，順勢掙開邱麗麗手說，“你等我一下。”轉身往樓外走，卻見李陽在門外黑暗中陰陰地盯著他。

“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跟貓頭鷹似的。”

李陽不說話。

“回去吧，今天不打球了。”淩凱轉身往樓裏走，看李陽還不動彈，“怎麼你不跟著？很放心嘛。”

李陽倏地跟了過去。

淩凱在樓道裏昏暗的燈光下給他們介紹。邱麗麗方知這位就是她手中大部份考古題和作業的原作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進屋李陽徑直進書房把門掩上。

“邱麗麗自己去浴室洗臉，櫃子裏有新的毛巾。”淩凱說完拿電話進書房。

李陽趴在電腦前不吭氣。

淩凱撥電話告訴李恂，我會晚一點到。

李陽突然用拳頭捶了兩下桌子，“砰”地一聲，一個音箱碰到地上。

淩凱把音箱拿起來，看看沒摔壞又重新放好。

門外傳來邱麗麗的歡呼聲。

淩凱走出書房，邱麗麗在窗前撥弄那掛風鈴，房間裏響起叮噹悅耳之聲，那鈴聲時常時短，節奏也時快時慢，叮叮咚咚好似珠落玉盤。邱麗麗高興，他還留著我的風鈴。

這鈴聲純淨清澈，淩凱的心，頓時輕鬆如卸掉沙袋一般。但他還是板臉制止說：“你幹什麼，李陽哥哥在學習呢。”

又指著沙發讓邱麗麗坐下：“你這些天去哪里了，暑期修課了嗎？”

邱麗麗老實在沙發上坐好：“暑假我沒選課，我回國了。”

淩凱搬張椅子坐在她對面，不滿地訓斥道：“你剛來一學期就跑回家，是為了吃煎餅果子嗎？你那些學姐學兄都像你這樣嗎？”

邱麗麗大叫：“不是為煎餅果子，是我爸爸被公安部門拘留了。”扁嘴要哭的樣子。

淩凱一時沈默，有些尷尬。他不是個善於管閒事的人，而且也沒法問邱麗麗爸爸捲入什麼犯罪團夥。

“那你現在住哪裡？”

“學校啦。曉雯姐那間公寓空了嘛。我爸爸生死未卜，我還是省一點兒好，這裏這麼貴。”

淩凱點點頭：“你住學校也好，可以安心念書。已經開學了吧。你爸爸……他在什麼部門工作？”

邱麗麗提起爸爸哽咽起來：“我爸爸，中關村賣電腦的。”

淩凱聽了，就稍稍放心些。做生意無非是些經濟問題，稅務什麼的，一般就是罰款。幸好不是殺人放火。

“我爸爸名叫邱志國。”邱麗麗說。

淩凱心裏奇怪，你告訴我你爸爸名字幹什麼，我又不是律師。

“我三哥送我和我媽來美國，現在他們都在LA。我要上學才過來的。我大哥二哥還在北京想辦法營救我爸爸。”邱麗麗接著替她爸爸悲壯：“風嘯嘯兮易水寒，壯士一去……”

淩凱打斷她：“什麼亂七八糟的，現在是八月呢。”

邱麗麗又吟道：“八月秋高風怒號……”

淩凱說行了行了你別背課文了。心想你爸爸都收審了，你還有大庇寒士的胸襟。

“我們家世代住西四。我爸和我大哥二哥都是大老粗，等著我和我三哥學成回國振興中國軟體業。我爸說我們家不能永遠賣盜版軟體。”

淩凱聽完她這一堆亂語，總算知道個大概，看看腕表說：“你別胡思亂想了，大人的事你也插不上手，好好學習就是。現在天不早了，你快回學校吧。有困難我會幫你的。”

邱麗麗出門時一隻腳還賴在門裏不肯走：“哎，我爸的名字是不是特土？”淩凱沒法評價人家的名字，只好作關門狀給她看，她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淩凱關門進書房，李陽在偷偷樂。他們倆對望了一眼，李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你這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淩凱忍了笑說。

李陽還在笑，“她長得可是真漂亮，人比照片還好看。八月秋高風怒號，我的天！”

“你見過她的照片？”淩凱有些奇怪。

“說來也真巧，今天早上面試完，我碰上周宇太太雅芳，她現在開了個公司。邱麗麗是她的表妹，我看見她跟周宇全家的合影。”

淩凱不做聲。雅芳開公司他不奇怪，本來也早猜到周宇在幹什麼。但是邱麗麗怎麼從未提過她和雅芳的關係？

李陽搖頭歎息：“都是女孩兒，陸佳要是能這麼快樂就好了。這簡直一個沒心沒肺嘛。陸佳爸爸要是坐牢，她早上房了。”

他見淩凱沈默沒接他的話，替他姐吃醋，酸酸地說：“我姐年輕的時候比她漂亮。”

“別拿人跟你姐比。我得走了。”淩凱說罷出門，開了車去找李恂。心裏卻還在想，邱麗麗搬來時很突然，搬走的時候他正在西雅圖，現在她又突然跑回來，真夠奇怪的。而且她居然還是周宇的親戚。

他的車朝李恂家裏開去，被邱麗麗耽擱這麼長時間，不知李恂是否會等的著急？她總是顯得很穩重，端正大方如同一座大理石砌成的宮殿，她的柔情便被小心的鎖在裏面，他會看見她，在關閉的窗戶裏燈火點點，想像中她的柔情仿佛公主臉上的微笑。他就是被那笑靨癡迷了許多年。他的感情曾經如著火的森林，火勢彌漫過那窗戶，彌漫到她的身上。十年的歲月，如今那林子早已毀盡，焦土一片。他會不會是那焦土上的石頭，燒不掉，仍就癡迷的望那窗戶，而她的笑容，是否還能像從前那樣，再次將他完全熔化？

他不知道。(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