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願意讓她又想到自己的煩惱。我彷彿張不開嘴來對她說些什麼,以致叫她彷彿見到棺材裡躺著的屍體,肚子上放著那個錢袋。因此,我一時間什麼也沒有說——隨後我說:「我寧可不告訴你我把錢放在哪裡的,瑪麗.珍妮小姐,如果你能不追問我的話。不過我可以為了你起見,把這寫在一張紙片上。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在去洛斯羅浦家的路上拿出來看。你看這樣行麼?」
「哦,行的。」
我就寫了下來:「我把錢袋放到棺材裡了。那天你在那兒哭的時候,也就是在當晚,錢還在棺材裡。當時我躲在門背後,我也替你非常難過啊,瑪麗.珍妮小姐。」
寫著寫著,我眼裡也流了淚,我想到她怎樣深夜隻身一人哭哭啼啼,可就在她自己家的屋簷下,這些魔鬼正住在那裡,叫她丟醜,掠奪她。我把紙片折好遞給她時,看見她眼睛裡也熱淚盈眶。她用力握住我的手說:「再見了,——你剛才對我說的話,一樁樁、一件件,我都會照著做。要是我再也見不著你了,我也永遠不會把你忘掉,我會一次又一次,無數次地想你,我會為你祈禱。」——說完,她飄然而去了。
為我祈禱!我看啊,要是她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的話,她就會挑另一件和她更般配的事去幹。不過我敢打賭,話雖這樣說,她還是為我祈禱的——她就是這麼一類人。只要她打定了主意,她就有膽子甚至敢為猶大祈禱哩——我看啊,她身上沒有軟骨頭。儘管你愛怎麼說,就可以怎麼說,不過據我的看法,她是我見到的姑娘中最有膽量的人了,她渾身是膽。這話聽起來彷彿是過於奉承的話,其實並非如此。要是說到美——以及善——她就比人家高出一頭。自從我親眼看到她走出這道門以後,我就從沒有再見到過她了,不過我想念到她的次數啊,我看恐怕有千百萬次了吧。還不時想到了她所說的要為我祈禱的話。要是我認為,為了她祈禱會對我有點兒用處的話,我死活也要為她祈禱啊。
是啊,依我看,瑪麗.珍妮是從後門溜走的,因為並沒有人見到她走開。我見到蘇珊和豁嘴時,我說:「你們有時候全家去拜訪的河對面那家人家叫什麼名字來著?」
她們說:「有幾家哩。主要是普洛克托斯家。」
「正是這個名字,」我說。「我差點兒把這忘了。瑪麗.珍妮小姐要我告訴你們,她急急忙忙到那裡去了——有人病了。」
「哪一個?」
「我不知道。至少是我忘啦,不過我想是——」
「天啊,但願不是漢娜?」
「真對不起,」我說,「恰恰正是漢娜。」
「天啊,——她上個星期還身體好好的嘛!她病得厲害麼?」
「是叫不出名字的病。瑪麗.珍妮小姐說,人家陪了她整整一個晚上,還深怕她拖不過多少時間了。」
「到了這麼個地步啊!她究竟得的什麼病呢?」
我一時間想不出什麼一種合理的病,就說:「流行性腮腺炎。」
「流行性腮腺炎,別瞎扯啦!得了流行性腮腺炎,也不致於要人整夜守著啊。」
「不用守著,是麼?你不妨打個賭,對這樣的流行性腮腺炎,人家是要整夜守著的。瑪麗.珍妮小姐說,這是新的一種。」
「怎麼新的一種?」
「因為跟別的病並發的。」
「什麼些別的病?」
「嗯,麻疹、百日咳,還有一種非常厲害的皮膚病,還有癆病、黃疸病、腦膜炎,還有別的什麼,連我也說不清。」
「天啊!還把這個叫做什麼流行性腮腺炎!」
「瑪麗.珍妮小姐就是這麼個叫法。」
「啊,他們為什麼要把這個叫做流行性腮腺炎呢?」
「為什麼?因為這是流行性腮腺炎,這病開頭從這個開始的。」
「哈,這就沒有道理了。一個人也可能最早先碰痛了大拇腳趾,隨後吃了毒藥,又掉到了井裡,扭壞了脖子,摔壞了腦子,有人出來問起此人怎麼死的,可是一個蠢傢伙卻出來說『啊,他碰傷了大拇腳趾。』這樣的說法難道有什麼道理麼?不,毫無道理。這病傳染麼?」
「扎人1?看你說的。假如有一張耙——在黑地裡——會扎人麼?你不給這個耙齒紮住,就會給別的耙齒紮住,你說對不對?你要想掙脫掉這張耙齒,就非得把整張的耙拉開,不是麼?這流行性腮腺炎就不妨說如同一張耙一樣,——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一張耙,讓它扎上了就下不來啦。」
1原文catching可作抓住、掛住解,也可作傳染解,這裡哈克可能有意逗笑,也可能不知道有後面一種意思(傳染)。
「我看啊,這太可怕了,」豁嘴說。「我要到哈維叔叔那裡去——」
「哦,是啊,」我說,「我要是你的話,當然我得去。我要一時一刻也不耽誤。」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