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死亡的幽谷(55)「黎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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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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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父親在「黎明」前去世

1977年上半年,全國各地掀起了一場清查「四人幫」殘餘分子的行動,我密切注意著新的黨中央各項政策的變化,渴盼從中看到我的希望。

8月16日,我突然接到立泰的電報:父親病重,速回家。

我的心情立刻緊張起來。

我十分懷念父親,在坎坷艱難的逆境中,父親是我唯一精神支柱,他始終關心著我的生活和家庭,在感情上和我保持著密切的聯繫,當然一直盼望著我的冤案能平反昭雪。現在眼看曙光已近在眼前,這個關鍵時刻,天不隨人願!

這個時候回老家,對我來說有難言的隱痛,我「牛鬼」身分還沒有去掉,有何臉面去見父老鄉親?!另外我經濟情況比較糟糕,家裏5口人,還要供養岳母,路費從何處出?我產生了一種僥倖的心理,萬一是父親想念兒子,以這種方式催我回家呢?或許父親的病情會好轉?

8月30日上午,我又接到立泰電報說:「父親病已不治,危在旦夕!」

第二天又接到三叔的來信說:「父親已無望了……」見信後,我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我決定立刻回山東老家。

9月1日早上,我拿著電報和信件向領導請假。組織科不准我享受「探親假」,只准作「事假」處理,科長廖正興對我十分冷酷,此人靠拍崔的馬屁上來的,崔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請「事假」要扣工資,但我也無可奈何。請完假後,我立即去妻姐家借了一百元錢,然後回家又拿了一點錢,買了當天去北京的106次特快列車票,由鄭州轉車去山東。

9月5日我到達水西村,進了家門,娘和剛從吉林趕回來的三妹,還有幾個小侄兒立即圍攏過來,都泣不成聲。三叔、三嬸、五嬸等親人們也聞訊趕來。這時我心裏萬分悲痛,幾十年在外面備受打擊侮辱,見了親人們真想大哭一場。

看見躺在炕上的父親後,我感到一切都完了,但我沒有讓眼淚流出來。父親見到了我,突然哭起來,但沒有眼淚,沒有聲音,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不過父親的視覺和聽覺還是好的。我迅速爬上炕上,拉著他老人家的手說:「開泰回來了!」

我知道父親最關心我的冤案平反昭雪的事。我先把當前局勢的演變對他談了,又用歷史的鏡子聯繫到今天的現實,我把我的一些看法說給他聽。我說:「您老人家當了一輩子中學文史老師,您兒子我對文史的愛好深受您的影響,我認為「四人幫」的倒臺是個人心向背問題。中共建國後毛澤東用「階級鬥爭」搞「政治運動」來治國,致使千千萬萬無辜者慘遭專政鎮壓,他們的親屬也遭到株連迫害。甚至把劉少奇也打成「階級敵人」被活活整死……毛用暴力治國(馬克思加秦始皇)是不得人心的。「四人幫」的倒臺是天怒人怨、物極必反的必然結果!您同意我的看法嗎?」他微笑地點頭。我又說:「得人心者得天下,新的黨中央必將反其道而行之,這樣才能挽回人心挽回黨心……您同意我的看法嗎?」他點頭稱讚。我又說:「製造大量冤案的毛澤東死了,毛澤東的親信「四人幫」這些壞人被打倒了,難道那些無辜的受害者永遠成了他們的殉葬品嗎?」說到這裏,我大聲喊了聲:「大大呀!(家鄉土話,對父親叫「大大」,對母親叫「嬢」)我很有信心,我的冤案平反的日子快到了!我從小跟著共產黨鬧革命,我的鮮血絕不會白流……請您老人家放心吧!」他只是笑,只是不斷的點頭,就是說不出話來。

我看他此時精神狀況較好,問他吸煙不?他點點頭,我立即點燃一支煙,用手拿著放在他的嘴上。我還把全家福照片拿給他看了,叫他老人家放心。他拿著照片不時微笑著點頭。

這是我和父親最後一次談話。也是最後的一次交心。

9月7日晚上8點25分,父親帶著他的人生最後的這點安慰,平靜地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

父親走了一年零五個月後,我的冤案得到了平反昭雪,最遺憾的是,他老人家沒有等到這一天的到來,最內疚的是,在父親生前我沒能好好孝敬他。更叫我內疚的是他為「隱瞞」兒子我是個「右派」被整慘了。

這次故鄉之行,心情特殊,來去也匆匆。鄉親們早已知道我的「右派」身分,但所到之處,他們皆熱情親切的向我問長問短,傳統的純樸的人情味,讓我深深的感到父老鄉親的一片敦厚之情,這是階級鬥爭永遠無法扭曲的人性本質!

但是這裏依然貧窮,解放幾十年了,雖然社會主義「幸福的天堂」的歌兒一直唱到今天,然而這裏還是那樣貧窮落後。據幫我家辦喪事的王永泰說,他們一個精壯勞動力,一天的勞動價值,只能買一張八分錢的郵票,而且還不能兌現,全村「溫飽戶」寥寥無幾。

9月10日,父親的喪事辦完了,我到五叔家作客。進屋後,我看見除了幾件破傢俱,炕上幾塊破草席,一條破被子外,幾乎一無所有,全家吃了上頓愁下頓。

因為三叔在外教書,三叔家裏的日子要好過一點。我去他家裏看望他,三嬸熱情的招呼我上炕,親切地說:「開泰,我去給你烙個油餅吃」,我急忙謝絕了,在那個時候,烙個油餅招待,算是「最高禮遇」了。

我家在全村是「上戶人家」,我到家的第二天,娘包了一頓素水餃,背著小孩子們,把我叫到立泰屋裏去吃,背著小孩吃東西,我心裏很不好受。我要走的那天晚上,弟媳笑嘻嘻的舀了一大瓢麥麵,作為禮物叫我帶回四川,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謝絕了她的好意。回川後,我多次向家人、親友談及此事,說明農村的生活貧困到何種地步。
9月16日,我告別故鄉,返回重慶。(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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