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地母(8)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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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香起了身,進廚房去炒了瓜子端來,剛出鍋的瓜子鹽津津,焦脆脆的,眾人磕著瓜子,才又活泛起來。街上走過一夥兒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是待出嫁的女孩子,一人手上挽著一只小花籃,裡頭裝了一個柔軟的毛線團。她們臉上的神情矜持得很,肆無忌憚得很,從臘香門前經過時,便一一探進臉來,往堂屋裡張了一張,覺得這群婦女很是索然,便一言不發地,走了。

孩子們放學了,呼啦啦地,進來了一大群,認準了自家的母親,而後便繞著椅子,你追我跑地瘋起來。女人們磕著鹽瓜子,不用回頭,手往背後一伸,正好抓住自家的那個,拍一拍衣服上的灰,擦擦鼻頭,無來由地罵幾句,又放行了。太陽漸漸下去了,河上金光閃閃的,歸家的舟子在後門口叫道:「活蹦亂跳的蝦子,堂客們要不要一些子的呀?」這一聲將主婦們從竹椅上喚起來,舟子將魚簍提了上來,買好了,也就該各歸各家了。孩子們拉幫結派,分分合合,戰鬥又談和,吵得天翻地覆。此時呼嘯著一路追趕,回頭望著自己的母親叫一聲:「人都要餓死啦!」其實他們明明都是那麼有勁,那麼好動。中間只是少了晨晨,專門主持正義的晨晨,多了一個林妹妹一樣的千千,既爭強好勝,還動不動就哭。大家看她嬌氣,而且又是那麼的漂亮,便只好都讓著她。唉,她真可憐呀,是晨晨媽媽從縣城大街上揀回來的,這個秘密,孩子們都是早已知道的。

千千依到鴨母的身邊,小臉兒花花的,吃了一嘴的桑葚,眉毛眼睛都紫殷殷的。她煞有其事抬起手腕,仔細看了看用彩筆畫在手腕上的錶:「三點半了,下午三點半了。」她催促母親道,「真是不早啦,回家燒火吧。」她腕上的錶,無論甚麼時候,永遠是三點半,早上三點半要上學了,下午三點半要吃飯了,要是夜裡三點半,唉,那真是一個做甚麼都晚了的時間。

鴨母端著一竹簍蝦子,千千的塑膠小包裡裝了一把鹽瓜子,既要媽媽牽著她的手,又還要時不時停下來,抓幾顆吃一吃。走不了幾步,又到了南貨店,於是要吃冰激淩,吃著抬起頭來,眼睛一亮,看見了掛在高處的花花綠綠的紙扇子、紙風車一類的。鴨母照例不肯,千千一天買一樣,買回去玩玩就丟了,一點長性也沒有的。可最終還是要掏錢走人,「死女子,老子前世指不定欠了你多少,難道我殺了人放了火麼?」鴨母恨恨地,習慣地,柔軟地嘟囔著。

千千舉著風車,迎著長長的巷子裡的細細的晚風,跑了起來。風車的輪子轉了起來,她小小的花裙子在晚風裡飄起來。霞光染紅了一天一地,中間古老的白牆青石的長巷裡跑著一個金色的小人兒,她跑了很遠很遠,又飛一樣折回身來,風車滴溜溜地轉著,千千歡天喜地,一頭紮到鴨母的懷裡:「我喜歡媽媽!」

時光便這樣的,如原野上從遠方淌來的河流,緩緩地,重重地,流走。菜籽收割完了,秧苗就該抽穗了,到了端午,蟬聲在綠林裡響起,家家戶戶都包粽子,過了盂蘭盆會,月亮一日一日圓起來,夜晚的露水便重了。青石板街的盡頭,觀音古廟的鐘聲在清晨和黃昏響起,大香的氣味繚繞在平原上。鴨母就在這個旮旯角一樣的小鎮上,日日月月,年復一年地生活著。農忙的時候,人們看見她去稻田裡拉車,木頭獨輪車上碼著一捆一捆金黃的稻穗,鴨母的腳步快快地,身子重重地,碩大的腰身和臀部一扭一扭,整個人遮在稻堆後頭,眼前甚麼都不看,她力大無窮地推著那輛獨輪車,像一輛滿載的拖拉機一樣,轟隆隆地沿著田埂,壯觀地開動。

過些日子,她又清清爽爽地出門做客去了,做客的內容是名目繁多的,尼姑庵裡菩薩塑了金身,廟裡的師太請她去吃齋飯;她結拜的一個乾姊妹剛剛坐了「小月子」,她要趕去撫慰;三嘎子到底是將他那個堂客打回娘家去了,又嬉皮笑臉地提著煙酒登門,苦苦哀求她去調解;等等,她真的是很忙的。中秋的時候她還回了一趟娘家,幫著她的老母親收割豆子時,中了秋暑,熱著了,又是胸悶又是氣短地躺在昔日的閨房裡,小侄子去請來了赤腳醫生來家,給她看病。這一回她很嬌氣,躺在娘家的床頭,每天煎了中藥喝,住的時間很久很久。 (待續)@#

責任編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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