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上海之殤（四）
Chapter III
電話鈴聲吵醒了飢腸轆轆的念覺，在和居委會再三磋商出門採購失敗後。四月一日，政府繼上海不會封城後，再次食言，浦東未能如期解封，上海需要整體封城了。
靠著居委會送的爛菜和樓裡團長們的高價黑市菜，配合著不斷下樓做集體核酸檢測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過。這次的目標是四月十一日清零，四月十八日陸續解封。
「喂，誰啊？」念覺迷迷糊糊地問。
「覺覺，你媽要被抓去了，大白強行衝進來抓你媽了！」
「什麽？你什麽意思？」念覺瞬間驚醒，也沒有顧得上禮貌。
「你媽聽前些日子網傳的醫生電話錄音裡說的東西，再加上小菁說的，不肯下去做核酸，怕被交叉感染。昨天半夜三更，居委會來最後通知叫下去，你媽不肯，今天早上他們就來抓人了。……他們開始動手了，我不和你說了。」
「爸，那你的電話不要掛掉！」念覺急叫道。
「好。」隨後電話裡就出現了各種人聲。
光正也醒了，詫異念覺一臉緊張。念覺豎起左手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光正不要說話，隨即打開了免提。
「你們怎麽能直接衝進來啊？你們是什麽人？」這是杏芳的聲音。
「我們是派出所的，現在居委會說你擾亂治安，請跟我們走！」這個上海腔的普通話應該是闖入者發出的。
「你説你們是警察就是警察嘛？證件呢？」杏芳反問道。
「我們背後都貼著警察字樣，怎麼會是假的呢？」
「任何人都是可以隨便貼的，我們要看證件！」澤士的聲音終於出現在了電話裡。
「在抗疫情況下，我們沒必要出示證件，請跟我們走！」
「照你這麽說，那麽在抗疫情況下，就沒有法律了嗎？就可以隨便抓人，隨便打人了嗎？」杏芳繼續道。
「我們沒有隨便抓人。你涉嫌尋釁滋事、擾亂治安，我們依法實施逮捕！」
「現在又說是逮捕了嗎？剛剛不是說是配合調查嗎？你們自己先做做功課，好嗎？你們說是逮捕，那麽逮捕令有嗎？讓我看看。」澤士老學究的樣子又出來了。
「你是電影看多了吧？這裡是中國，我們是警察，說什麼就是什麼！」
「不要和他們多說了，直接把人抓走就好了！」另外一個聲音出現了，估計來了不止一個警察。
「你們想怎麽樣？」杏芳大叫，「你們不要碰我！警察打人了！」
接著便出現了一陣騷亂的聲音，有東西倒地，有東西破碎，有推搡聲，有摔倒聲，這都伴隨著杏芳的尖叫聲。
杏芳出身在舊時法租界的貝勒路，雖然已經是四九之後的事了，但家裡一直保留著習慣的生活方式。雖然被工場的工人強占了兩個門棟，但畢竟還有兩層樓，再帶個後天井。每週還是會去派克飯店或大西洋餐廳用一次餐。傭人一直要用到文化大革命，所以家教一直很中式，思想卻一直很西化，絕不會有這種失態之舉，念覺知道事情不對了。
緊接著電話中又出現了澤士的聲音，「那你們把我一起抓進去，她一個人進去，我不放心！」
「你放手！我告訴過你，你是不可以去的，你以為警察局是你家開的。」一個惡狠狠的聲音說。
「那不行啊！」
「我叫你放手！」
電話裡猛然傳來一聲巨響，彷彿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接著就出現了忙音。
光正還在發矇，念覺就啪的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穿著睡衣就往廳裡跑。光正急忙趕上去，只見那白色的睡衣在門口晃了晃就不見了。
光正不知所措，聽了聽舜舜好像還沒醒，便拿起鑰匙，帶了兩個口罩，奔下樓去。
念覺已經撕開了樓下大門的封條，跑向小區大門，光正緊跟其後。
園裡值班的大白，本身都是鄰居，此時都沒緩過神來，光看著他們往大門跑。
還是保安機靈，迅速跑出來制止，「你們怎麼跑出來了？不是不讓你們出來的嘛？這位女同志，你的口罩呢？」
「我要出去，我父母在浦東出事了，我要去看看！」念覺大叫道。
光正正好趕上，一把抓住念覺的胳膊，「不要閙了，先把口罩戴上。」
「什麽不要閙了？要是你父母被警察抓去，看你急不急？」念覺戴上口罩。
「你們有什麼事情回家說，好嗎？現在疫情期間，請遵守規定，不要為政府添亂，好嗎？」保安義正詞嚴地說。
「什麽疫情啊？政府到底是消滅病毒，還是消滅人民啊？我告訴你，我媽出事了，政府到底還為人民服務嗎？我要去看看，你讓開！」念覺發瘋似地叫道。
「話不能這麼說，反正我有命令在身，不能讓任何人出入小區。再說了，國家有難，當以集體為重，私人的利益可以放到一邊。」保安反駁道。
「你……」念覺剛想回答，就被光正拉到了身後。
「你聲音先小點。」光正對念覺說完，便回頭對保安說：「不好意思，她情緒有點失控。事情是這樣的，剛才在家裡接了一個電話，我太太的家被警察闖入，並帶走了她母親，她父親的電話也突然斷了。我剛才下來的時候又打過了，打不通。所以我太太有點著急，不好意思了。」
這時由於這裡的聲音太大，小區居民已經有打開窗戶看熱鬧的了，也有拿著手機拍視頻的，大白也回過了神，陸續圍了上來。
有人認識念覺他們，便上來詢問：「方小姐，什麽事啊？居委會規定是不能出大樓門棟的。」
念覺一聽是上海話便崩潰了，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那個大白忙扶著念覺坐到他們休息的帳篷裡。「有事慢慢說，你先不要激動。大家都是上海人，能幫肯定會幫的。」他又回頭對另外一個大白說：「你辛苦一下，去叫一個居委會同志過來一趟。」
念覺見到如此這般，便也平復了一些心情。
另一邊，保安聽了光正的話，又看見念覺大哭，便輕聲對光正說：「實在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真的是累，一人一班到頭，完全沒有休息。而且天天有人來吵架，不是說生病，就是說沒吃的，要麼關得難受了，就找我們出出氣，我們也難啊！」
「政府現在什麼政策啊？要關到什麼時候？如果有緊急事情，可以出小區嗎？」光正問。
「現在哪來政府命令，都是上一級直接口頭給的指示，你問他長久的計畫，他也兩眼一抹黑，過一天是一天。名義上可以申請出小區，居委會打個出門條。但是出去也沒地方去，沒車呀，地鐵也停了。」
「我們有車。」光正緊跟道。
「那可以申請，但不一定回得來。有人出去後，在車上已經待了兩、三天了。」保安語重心長地說。
光正看見居委會主任來了，念覺正在和她説話，便對保安說了一聲「有勞」，就回到了念覺身邊。
主任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主動提出可以打電話到念覺父母的片區去了解情況，也讓念覺不要著急。她說警察不是壞人，絕不會有安全問題，她會盡快了解情況，並通知他們。如果想自己去看看，按這種特殊情況，她可以打出門條。
念覺聽了，便回身望了一下光正。光正知道她想讓他去看看，但他想到保安的話，還是猶豫了，「我們還是等主任的消息，再決定吧。我現在跑過去，肯定也問不出什麽結果，有可能連爸媽小區也進不去。」
念覺突然對眼前這個渺小的男人充滿無限的厭惡感，抬頭看著他，用手指不斷地指著光正。
正巧樓上鄰居在那裡喊：「602，你家孩子好像在哭！」
念覺沒再說什麼，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光正怔在當場，主任見狀忙說：「我們會馬上聯繫，然後通知你們的，放心吧！你快點陪你太太上樓去吧。」
「好的好的，謝謝你。」光正這才跟著上了樓。
澤士和杏芳的手機一直沒有接通，居委會倒很快來了電話。大致是杏芳違反防疫條例，擾亂國家治安，要在拘留所拘留15天。澤士意外摔倒，手臂骨折。在杏芳被捕後，澤士被鄰居發現躺在門口不省人事，之後被送往醫院。
念覺堅決要去探視，居委會不同意，堅持說去了也沒用，還會搞得自己麻煩，現在唯有相信黨和政府會妥善照料兩位老人。
念覺無言以對，和小菁通話，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兩姐妹流淚痛哭。
小菁發誓這次一定要接父母出國，也勸念覺快做決定。現在鐵拳已經打到臉上了，趁還有縫隙要趕快。念覺望著現在天真無邪的舜舜，不置可否。
視頻結束後，光正就說了一句話，「不要聽你妹妹宣揚的美國理論，你媽就是聽了她的那一套，反抗國家政策，才會被抓走的，你要接受教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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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芳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