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入秋以後，秋瀟雨蘭總感覺涼意，而冬天她特別怕冷，總是抱怨她的手上皮膚皺裂，雙腳冰涼。今年夏天她游了一整個夏天的泳，她決心泅渡秋天並堅持冬泳。秋天以後陰沈的天氣很多，煙雨迷濛，連綿不斷，雨停後滿天紫灰色的霧靄在夢巢窗外的圓寶山上彌漫開來，籠罩著孤立如圓寶、起伏如筆架的群山，影影綽綽，忽隱忽現，從屋門口看出去，讓人想起廬山。「廬山美，也就是因為它有霧。夢巢照樣美，是我們的小廬山。但廬山腳下沒有河水，我們這裏有一條花溪河，離開它到別的地方去，要是沒有這山這水，青青的，綠綠的，我真不知道怎麼生活。」秋瀟雨蘭說著下河去了。
我跟著她去了幾次，但天氣越來越涼，我退縮了。秋瀟雨蘭一直堅持。我感覺她的青春的生命力面對一片冰涼的綠水突然煥發出來。今天的河水很澄清、潔淨，昨夜裏肯定起過風。河面上空空蕩蕩。秋瀟雨蘭游了一會，站在淺水中。為了防止游水時頭髮散開，她頭上紮著白底紅條寬大的髮帶，身上穿著天藍色的泳衣。我站在岸上望著她，感覺天氣雖然陰沈，她身上的天藍泳衣卻顯得比夏天的陽光下更為鮮亮。夏天游泳的人潮隨著季節退去了。現在整個水面上祗有秋瀟雨蘭一人獨立，我感到有一種獨異的美。瞬間，少女秋瀟雨蘭重又出現。
回來的時候，我們登上長長的石級，朝我們的新居走去。我們繞過一片樹木仍然茂密的長滿水草的池塘，從一個鄉村醫生新修的住宅門口經過，每當這種時候，瘦個子的醫生或是他臉圓圓身子胖胖的妻子總要同我們搭訕。
「哎呀，這麼冷還下水呀！」也說不清他倆是驚訝還是讚美。
我們下河前就開了屋裏的燈。看見我們透出燈光的黃色的窗簾了。秋瀟雨蘭突然把濕淋淋的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心裏一格蹬，仿佛感覺到她動作的沈默的含意。我們的生活至今漂泊不定，但此刻我相信她同我一樣，漂泊中仍有一種歸宿感、家園感。
秋瀟雨蘭打開了收音機，今天播放的不是佛樂，而是抒情樂曲《出水芙蓉》。她的舞姿今天特別美妙。她說這種舞姿是即興的靈感，一次性的，她抱怨我沒有留意，其實我早留神到了。她的舞姿跳得很隨意，隨靈感千變萬化，每一瞬間舞蹈風格都紛呈異態。一會像日本舞，一會如印度舞，一會又像現代舞，我戲稱它為所謂後現代主義舞蹈的混合風格。她這種即興舞蹈，什麼舞蹈都像，什麼舞蹈都不是，但總體上卻滲和著中國古代宮廷舞蹈、吉卜賽舞蹈、現代迪斯可舞蹈的韻味，並且不時飄逸出一種出神入化的佛家境界。對這種生活中的隨意起舞，我們大可不必對它挑剔，祗要它傳達給你的感覺是本真的、自然的，並且富於生命的動態感就行了。我們寧可選擇跳躍著生活和在生活中跳躍的人，而不必對人和生活吹毛求疵。我感覺在燈光下舞動的秋瀟雨蘭，像嫦娥，像仙女，又像個現代舞蹈演員。我這纔發覺她的舞蹈天賦，而且她的舞蹈感特強；我覺得我除了心靈的精神的舞姿，真正跳起舞來身體特笨拙。她是穿著泳衣跳的，整個房間裏仿佛仍然如秋天的河面似的水波閃閃，秋瀟雨蘭流線型的婀娜的身姿如河豚。
秋瀟雨蘭的身體一反往常地健壯起來了。她不再怕冷，也不再抱怨手足發涼。現在她不再輕易感冒咳嗽。每天游泳回來煮火鍋，她食欲特別好，擔心自己在冬天長胖。我呢秋夜熱戀溫暖的被窩，冬日熱戀暖爐，在依偎溫暖中尋找慰籍。在秋瀟雨蘭的強制和引領下，我又開始下水。上岸後，發覺水中比岸上還暖和。不過，現在遠遠沒有到深冬，當平靜的水面上冒著熱氣的時候，水裏就徹骨寒冷了。你在水裏得拼命游，祗游一趟就趕緊上岸，整個身子凍得發紅，但身子骨卻出奇地結實，精神出奇地好，你有足夠的精力去生活和創作。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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