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銀波:那些曾經撫育我的親人們

楊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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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9月24日訊】飄泊在外,時常思念重慶家鄉的萬事萬物,那裏的山山水水,那些看著我長大成人的親 人,於我而言,真是 「 夢裡幾度輪迴 」 。貧窮、落後、愚昧、保守,勤勞、容忍、踏 實、耿直,這兩組完全不同感情色彩的詞彙,幾乎以同樣的速度無數次把我帶回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與許許多多飄泊在外的中國人一樣,我們隨著地勢的遷移,開闊了眼界,拉長了人生奮鬥的戰線,但內心的歸宿卻並未遠離那些抹不去的記憶。任憑這時空的瞬息萬變,那些曾經如此熟悉而後又彼此遙遙相隔的人們,心與心卻越來越近。

  ⊙ 大伯楊興華、大娘李財貴

  大伯捨不得用僅有的一點莊稼錢給我打電話,即使是相當緊急的事情,也頂多就是: 「 銀波,你打過來。 」 然後迅速掛機。他是一個除了酒之外,其它地方都特別節省的人。 1993 年春,父母因為嚴重的經濟危機,在民工潮的衝擊下,隨同幾個村民到雲南打工。那一天早上,我如同往常一樣上學、放學,回到家中,發現父母不在,便到處喊: 「 爸爸!媽媽! 」 親人們呆住了,爺爺吸著煙走了過來: 「 早上就走了,出去打工了。 」

  那年我 10 歲,父母是一聲不吭就走的,事先我一點也不知情。這突如其來的變動,使我 非常擔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與父母再相守?爺爺說: 「 以後你跟大伯過,你爸爸媽媽 都已經交代好了。你在家裏要聽話,好好讀書,他們出去為你掙學費,讓你上初中,上 高中,考大學。 」 我靜靜地站在那裏,垂著頭,皺著眉,又突然從家門面前的壩子裡跑 了出去,順著山坡一路往下跑,我想跑到鎮上,再跑到長江碼頭,我甚至固執地認為他們會誤船、會回頭,說不定我們還能再見最後一面。

  然而,我被親人們喝住了: 「 你這個娃兒,咋個恁個強?跟著大伯不好嗎? 」 我又垂著 頭,在大伯家喝下第一口菜稀飯。大伯 「 呼呼 」 幾口,拿上擦汗帕: 「 銀波,活路多, 我走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床、被、枕頭,你媽媽都拿給我了。吃完飯,早點去學 校。 」 那是我流著眼淚吃的第一頓飯。我試著想像父母就在桌旁,想到他們曾經無數次因為農活、因為缺錢而矛盾大起,想到他們如此痛下決心地彌補這個一蹶不振的家庭, 小小的心靈是何等酸楚、悲哀與沉重。

  那時,大伯家有一子一女。女兒楊修會讀到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呆在家裏做農活,兒子楊豐友還在上幼兒班。楊豐友與我雖非親兄弟,卻勝過親兄弟。有一天,楊豐友問我 : 「 我媽媽說,是讀書辛苦,還是干農活辛苦?我不曉得。 」 我說: 「 干農活辛苦。 」 楊豐友接著說: 「 媽媽說,讀書辛苦,她說你們家兩個人幹活,一個人讀書,肯定是讀 書辛苦。 」 我知道這背後的含義,所以也時常幫幫他們家的農活,割麥子、打麥子、背 麥子,割稻穀、打稻穀、背稻穀,平時打割豬草,燒火煮飯,挑水抬擔。

  我沒少讓大伯操心,現在能夠記起來的是這樣兩件事。

  1 、兩次七日不歸

  我從小耿直仗義,但挺 「 淘 」 ,滾鐵環、滾玻璃珠、打豆腐乾、打水槍、打彈弓、打樸克、扇煙花、踢鍵子、看錄像、打乒乓、摘桑果、捉蟬蟲、燒糊豆罐筒、跳江游泳等, 幾乎所有同齡人玩過的,我似乎都處於中上游水平,且有 「 楊瘋子 」 、 「 楊二疲 」 的綽 號,實在是瘋玩不已,卻又拖拉疲沓。一次放長假,我跑到同學劉平家(新岸山村 5 組 ,我住在新岸山村 11 組),七日之內都在滾玻璃珠論輸贏,且發誓不贏 100 顆玻璃珠誓 不回還,那次大伯四處找人,也沒找到。回到家時,大伯沒罵我,只是說: 「 下次別玩 這麼久了。反正我是打不得你的,不然你爸爸媽媽將來回來時要找我算帳。 」

  怎料,國慶節又到,我又跑到同學羅慶明家(新岸山村 12 組),滾了整整七天的玻璃 珠。他們這次沒有找我了,用大伯後來的話說: 「 人看從小,馬看蹄爪,你自己看著辦 吧。 」 這話一出,立即引起我的高度警覺,以後再也沒有如此長時間不歸家的記錄。以後的事,頂多就是回到家中拿起一個生紅薯,跑到新岸山村 7 組去看錄像(《新白娘子傳奇》),徹夜未歸。還有一次就是我的老師武德瓊的父親去世,我們全班人前去祭悼。那天晚上天氣很冷,我們把村民的谷草粑給燒了,用來烤火,也是徹夜未歸。我回想起這些事,彷彿又回到童年,那種放任不羈、天真爛漫的性情,好似生長在骨髓中, 從來就沒有丟失過。

  2 、長期撿破爛

  那時我身上沒有任何零花錢,即使是想買支圓珠筆,也須從大伯處拿錢。有一次開學了 ,大伯拿不出 50 元的學費,只好對我說: 「 銀波,你爸爸媽媽沒有寄錢回來,你這學還 能上嗎? 」 我跟爺爺講明情況,爺爺反而痛罵大伯: 「 娃兒上學是大事,你上回賣魚不 是有錢嗎? 」 大伯矢口否認。無奈之下,爺爺拍著胸脯說: 「 銀波,我領你去! 」 來到學校,爺爺向校長肖體芝講明情況,大意是這孩子成績相當好,能不能免去學費?學校 也有難處,只能說: 「 兩個月之內交上吧,不要著急,先去領新課本。 」 我們那時的課本,是同學自告奮勇到漲谷中心學校去領的,每個男同學都背著背兜,要走六里路的山坡。那種大汗淋淋的體驗,如今仍是記憶猶新。

  這種刻苦銘心的艱難,使我想到要在課餘時間掙幾個錢。除了用手摳泥鰍、黃鱔,或者用蝦網、撮箕、煤油竹耙來抓泥鰍、黃鱔之外,就是去撿破爛了。最初是在附近的竹林裡撿,如薄膜、膠鞋、涼鞋、農藥瓶、廢鐵、電線等,凡是能賣錢的,都去撿。周圍的鄰居最初以為我是在鬧著玩,總是取笑我,但看著我連續撿了半個多月,大家覺得這孩 子挺可憐,就把不要的廢品拿給我。這半個月,我總共賣了 18 塊錢。剛拿到錢,心裏別 提有多高興了,乾脆把以前的舊課本、舊作業本、舊卷紙甚至靠打豆腐乾贏來的紙,都統統拿到鎮上去賣,光是一個來回就要兩個鐘頭,不過還是賣了八塊錢。這 26 塊錢,使 我穿上了在大伯家的第一雙新鞋。

  後來撿破爛成了一種習慣,我就從村裡跑到鎮上的垃圾堆去撿,還同時帶上了弟弟楊豐 友。我們撿了皮帶、拉罐瓶,還撿到一個用來舀糞的 「 打眼兒 」 (舀糞農具),因為撿 的東西太多,連噴農藥的噴霧器都拿不走了。結果,貨還沒賣,就被大伯在路上堵住 了。弟弟被痛打一頓,我被狠狠批評: 「 又不是不拿飯給你吃,你這樣做別人怎麼看我 ?而且還把你弟弟都帶上了,你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 」 從此以後,我都是偷偷撿破爛,極力避開大伯的那雙眼睛。這段歷史,使得長大成人的我在採訪現在那些以撿破爛為生的人的時候,非常、非常的感同身受。如果不是因為這種貧窮和戰勝貧窮的毅力,我想一般人是放不下自尊去做那種事情的。

  ⊙ 爺爺楊定發、奶奶陳澤貴

  1995 年夏,父母轉向廣東打工,我開始由爺爺奶奶撫育,直至 2001 年夏(我成年),整整六年。貧窮,仍然是這六年的主題。整個楊大家族,風風雨雨、動動盪蕩 70 餘年,爺爺奶奶都一一見證並經歷了。現在,奶奶的右眼瞎了,爺爺也時時處於病危狀態。他們 的意義對於我來說,雖是祖輩式的 「 隔代教育 」 ,卻是在我人生最為關鍵的那一段時期 裡面給予我的最重要的少年教育。在與兩位老人相依為命的日子裡,我從早熟、自立到灰暗、迷惘,再到踏實、勤奮,這個過程促使我得出同齡人一般未曾品嚐的滋味。而他們在我眼中,也同時從健康走向衰竭,他們確實是在用自己的晚年餘生來換取一個少年 向青年的成長和轉型。

  我想起了許多事,非常值得一提的是這樣兩件。

  1 、賣青辣椒湊生活費

  我考上的初中是全鎮最好的中學,離我家約八里路。我讀的是住校,每週的生活花費是 20 元 —25 元,必須扮著指頭用。學校食堂的飯菜很貴,味道太單一,偏偏很長一段時期 又禁止學生在外面吃。那個時候,有一首 「 打油詩 」 對學校食堂形容得非常貼切: 「 稀 飯清又清,饅頭如袖珍。菜裡沒有油,渣渣有幾根。 」 我們被允許到外面吃之後,偏偏我的家中沒有生活費,只能到熟悉的老鄉戚老闆的飯館裡賒賬,如此一過就是三個星 期。每一次吃飯,都是以 「 戚老闆,來點吃的 」 開頭,又以 「 戚老闆,賬先記起 」 結尾 ,弄得我每次都不敢和熟悉的人一起吃飯,若是真碰上了,也只能輕輕告訴戚老闆記賬 ,孰料戚老闆大聲高氣地說: 「 知道了,賬是給你記起的! 」 搞得我非常尷尬。

  沒有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回家要錢,爺爺奶奶卻一籌莫展。那次,幸虧八叔楊運華相 助,借給我 20 元錢,第二次又借給我 30 元錢,花了半個多月之後,吃飯問題的解決看來又沒有了指望,而在戚老闆的飯館卻欠下了 60 多塊錢,以至於連戚老闆這樣溫和大方的 人也對我瞪起了牛鼓眼: 「 沒錢就別來,要來就先把賬還上!」 無奈之下,我又跑回家 要錢。有的親人建議我乾脆 「 讀走學 」 ,既省飯錢,又省住宿費。聽到此話,我把想法 說得更絕: 「 乾脆退學!這種書不念也罷,小學我就自學到初二了,簡直是在拿青春開 玩笑! 」 這下爺爺急了: 「 胡說!讀到初二就了不起啦?人是活到老學到老,有本事你 現在把大學也自學了。 」 我跟他頂了起來: 「 這分明就是國家搾取錢財,說是九年義務制教育,我們是窮苦農民出身,更應免費才是,為啥子還要負擔這樣重呢? 」

  爺爺乾淨利落地說: 「 這我不管!反正你媽媽說過的,她就是拚死也不能讓你讀不起書 ! 」 想來想去,他想到一個辦法:賣辣椒。我們走到土裡,哎呀,辣椒還沒成熟,都是青的。咬咬牙,爺爺和我把青辣椒摘了一籮筐,此時天色已晚。爺爺說: 「 你先把飯吃了,然後去拿幾個熟紅薯到學校去。我明天到集市賣辣椒,賣得了多少算多少,你在學校等我。 」 果然,第二天上午做課間操的時候,我站在隊伍裡看著爺爺站在左邊的台角,許多學生和老師都在反覆打量著他。他提著一個空籮筐,一臉笑容地看著眼前活潑亂跳的孩子們,我靜靜地站在那裏,被一股強烈的感動充斥心間,我被怔住了。課間操完畢,爺爺找到我: 「 銀波,老天有眼,都賣完了,這裡是 26 塊 7 角錢,你先拿去用吧。 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

  2 、賭博,被爺爺痛罵

  初中是我非常灰暗的一段歲月,我對制式教育深惡痛絕。在那個窮困潦倒者佔絕大多數的鎮裡,我比一般人更為叛逆,現在不少青年朋友很羨慕我的這種自由自在,其實那時的我並未感到自由,而是認為生命失去了質感,並從而失去了尊嚴。平心而論,我還算是一個有較強法律感的人,紀律性倒是差一些,集體生活和群體性生存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這並不因為我不願合群,而是因為這種奴役性的集體實在不能算是我 的理想所在。作為一個普通的少年,臨近初三的我還算不上 「 墮落 」 ,頂多算是 「 灰暗 」 。賭博,成了我那時的興趣;也正因為此,數年以後的今天,我絕不參賭。

  現在還能想起來的賭友,有唐剛、唐軍、羅波以及高中年級的朋友。每到夜間 12 點,周圍一切寧靜,我們在後陽台把箱子抬出來重疊,點上一根蠟燭,拿出川牌打 「 大貳 」 ,五毛錢一鎊,有時一回牌就能輸個七八塊錢。這樣聚眾賭博的次數比較多,甚至發展到 上體育課都跑到施工樓去賭的程度。一個月後,我大約輸了 50 多塊錢。一天中午,我與同桌羅波在上 「 午自習 」 的時候,兩人單對單地賭起來了,恰逢班主任李培文撞見,被喊進辦公室一頓狠批。我被要求叫家長來,這個家長就是我爺爺。我堅決不從,即使學 校記我 「 大過 」 我也不從。李培文也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他說: 「 男子漢大丈夫,難道 還怕請家長嗎?我真是看錯你了,你是如此聰明的一塊好材料,怎麼也走上了這條道路 ? 」

  爺爺終於如約而至。他是帶著笑臉來的,以為學校給他這樣一個 「 小人物 」 如此大的面子,實在是欣喜之至。不料,得到的卻是這樣一番沉重的 「 語重心長 」 。爺爺從辦公室出來,沒有直接到教室來找我,而是氣呼呼地回到家中。週六,我有些心虛,獨自一人 在家附近的竹林裡玩牌,直至夜裡 9 時才準備進門。剛進門,爺爺猛地放下筷子: 「 你給我站住!跪下! 」 我堅決不跪。爺爺憋了幾天幾夜的火,一發不可收拾: 「 你簡直是膽大包天,小小年紀就賭錢了,翅膀硬了哈,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在廣東農場打工受的是甚麼罪?無論日曬雨淋,那真的是起早摸黑啊,你這個敗家子,你好丟臉啊你! 」 一番怒火之後,爺孫倆久久不語,奶奶在旁邊為我盛飯: 「 來,銀波來吃。哪個人不犯錯誤 嘛? 」

  我不敢吃飯,也吃不下去。爺爺見狀,說: 「 先吃飯! 」 我拿起筷子只顧刨白飯,心中如五味瓶被掀翻。不料爺爺話鋒一轉: 「 想當年,我也是楊家的敗家子。那個時候,我 賣米、賣高粱,結果把賣得的錢都輸在朱沱鎮上的賭館裡了,那會兒我也就二十一、二歲。銀波,我是個前車之鑒啊。再說了,《增廣》說得好:復漲復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銀波,外面的世道亂啊,人要多長几個心眼,別看現在這批娃兒吃得飽跳得高 ,其實好多都是五穀不分的人,他們貪啊,這種 『 耍人 』 我見得多了。以後別賭了,這件事我先跟你記下,如果不改,我家不會留你,你爸爸媽媽也不會放過你。你聽清楚了 ? 」 我頻頻點頭,心中悔意濃濃,卻有口難開 ……

  ⊙ 後記:往事昔人,久久難忘

  對我成長頗具意義的親人,其實還有許多許多,比如我的四叔楊義華、四娘高舞英。我們家在小時候也曾撫育過他人,比如我的表弟梁榮貴和梁榮華(五舅梁如德的兩個兒子)。這兩兄弟也實在是因為走投無路,父母因經濟貧困必須外出打工,小小年紀,父母就離他們而去。也就是說,這種經歷在中國的農村裡面,不唯獨我楊銀波才有,這是一 批人、一大批人(據統計,總數達 2000 萬人)。那麼,他們的教育、撫育、心靈、思想、行為、語言、前途等,如同當年的我一般,仍需切實的關注和扶持,這是我書寫本文的真正主旨之所在。
  

轉自《自由聖火》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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