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23)

艾米莉•勃朗特
font print 人氣: 3
【字號】    
   標籤: tags:

第十二章(下)

  你太慢了!該滿意了吧,你總是跟著我的!」

  看來跟她的瘋狂爭執不休是白費精力,我就盤算著怎麼能既不鬆開手,又能找些衣服給她披上。因為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敞開的窗子前。這時,使我大為驚訝的是聽見門柄軋的一聲,林惇先生進來了。他剛從書房出來,正經過走廊,聽到我們說話,被好奇心或是恐懼所驅使,想看看我們深更半夜還在說什麼。

  「啊,先生!」我喊道,他一眼看到這屋裏的情形,以及這淒涼的氣氛時正要驚叫,卻給我攔住了。「我可憐的女主人病啦,她把我制住啦!我簡直沒法管她了。求求你來,把她勸到床上去吧。忘掉你的怒氣吧,因為她是很難聽別人的話的。」

  「凱薩琳病啦?」他說,趕忙走過來。「關上窗子,艾倫!

  凱薩琳!怎麼——」

  他沈默了:林惇夫人憔悴的神色使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他只能恐怖地瞅瞅她又瞅瞅我。

  「她正在這兒生氣哩,」我繼續說,「簡直沒吃什麼,也絕不抱怨:她不准任何人隨便進來,直到今天晚上我才來這裏。所以我們也不能向你稟報她的情況,因為我們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這也沒什麼。」

  我覺得我解釋得很笨拙;主人皺著眉。「沒什麼,是嗎,丁艾倫?」他嚴厲地說。「你得說清楚點,為什麼完全瞞住我!」

  他摟著妻子,悲痛地望著她。

  起初她瞅著他,好像不認識似的:在她那茫然的凝視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不過,精神錯亂也不是固定不變的,她的眼睛不再注視外面的黑暗了,漸漸地把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發現了是誰摟著她。

  「啊!你來啦,是你來了嗎,愛德格•林惇?」她說,憤怒地激動著。「你就是那種東西,在最不需要的時候出來了,需要你的時候就怎麼也不來!我看我們如今要有許多讓人哀慟的事啦——我看出我們要有的——可是哀慟也不能攔住我不去那邊我那狹小的家:我安息的地方。在春天還沒有過去之前我一定會去的,就在那兒,記住,不是在教堂屋簷下林惇家族的中間,而是在露天,豎一塊墓碑。你願意去他們那兒,還是到我這兒來,隨你便!」

  「凱薩琳,你怎麼啦?」主人說。「我在你心裏已經無所謂了嗎?你是不是愛那個壞蛋希刺——」

  「住口!」林惇夫人喊。「立刻住口!你再提那個名字,我就馬上從窗戶裏跳出去,結束這件事!眼前你碰到的,你還可以佔有,可是在你再把手放在我身上以前,我的靈魂已經到達那兒山頂啦。我不要你,愛德格,我要你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回到你的書堆裏去吧。我很高興你還可以在書堆裏找到了安慰,因為你在我心裏可什麼都沒啦。」

  「她的心亂了,先生。」我插嘴說。「整個這晚上她都在胡扯,讓她靜養,得到適當的照護吧,她會復原的。從今以後,我們一定要小心不去惹她了。」

  「我不想從你口裏再得到什麼勸告了。」林惇先生回答。

  「你知道你的女主人的性格,而你還鼓勵我去惹她生氣。她這三天來是怎麼樣的,你也不暗示我一下!真是沒有心肝!幾個月的病也不能引起這麼一個變化呀!」

  我開始為我自己辯解。要我為他人的任性而受責,可真太過分了。「我知道林惇夫人的性子拗,霸道,」我喊叫,「可我不知道你甘心情願聽任她發作!我不知道為了順著她,我就應該假裝沒看見希刺克厲夫先生。我盡了一個忠實僕人的本分去告訴你,我現在得到了作為一個忠實僕人的報酬啦,好,這可教訓我下次要小心點。下次你自己去打聽消息吧!」

  「下次你再要對我搬弄是非,我就辭退你,丁艾倫。」他回答。

  「那麼,林惇先生,我猜想你寧可不知道這件事吧?」我說,「你准許希刺克厲夫來向小姐求愛,而且每次乘你不在家的機會就進來,故意誘使女主人對你起反感,是吧?」

  凱薩琳雖然心亂,她的頭腦還是很靈敏地注意我們的談話。

  「啊!耐莉作了奸細,」她激動地叫起來。「耐莉是我們暗藏的敵人。你這巫婆!你真是尋找小鬼用的石鏃來傷害我們呀!放開我,我要讓她悔恨!我要讓她號叫著改正她說過的話!」

  瘋子的怒火在她眉下爆發起來了。她拚命掙扎著,想從林惇先生的胳臂裏掙脫出來。我無意等著出亂子,決定自作主張:去找醫生來幫忙,就離開這臥房了。

  在我經過花園走到大路上時,在一個牆上釘了一個系韁繩用的鐵鉤的地方,我看見一個白的什麼東西亂動,顯然不是風吹的,而是另一個什麼東西使它動。儘管我匆匆忙忙,還是停下來仔細查看它,不然以後我還會在我想像中留下一個想法,以為那是一個鬼呢。我用手一摸,比我剛才光是看一眼更使我大大地驚奇而惶惑不安了,因為我發現這是伊莎貝拉小姐的小狗凡尼,被一條手絹吊著,就剩最後一口氣了。我趕快放開這個動物,把它提到花園裏去。我曾經看見它跟著它的女主人上樓睡覺去的,我奇怪它怎麼會到外邊來,而且是什麼樣的壞人這樣對待它。在解開鉤子上的結扣時,我好像反復聽見遠處有馬蹄奔跑的聲音;可是有這麼多事情占著我的思想,不容我有空想一下:雖然在清晨兩點鐘,在那個地方,這聲音可讓人奇怪呢。

  我正走到街上,湊巧肯尼茲先生剛從他家裏出來去看村裏一個病人。我報告了凱薩琳•林惇的病況,他馬上就陪我回頭走了。他是一個坦率質樸的人。他毫不遲疑地說出他懷疑她是否能安然度過這第二次的打擊,除非她對他的指示比以前更聽從些。

  「丁耐莉,」他說,「我不能不猜想這場病一定另有原因,田莊上出了什麼事啦?我們在這兒聽到些古怪的說法。一個像凱薩琳那樣的健壯活潑的女人是不會為了一點小事就病倒的。而且那樣的人也不該如此。可要使她退燒痊癒是不容易的。這病怎麼開始的?」

  「主人會告訴你,」我回答,「可你是熟悉恩蕭家的暴躁脾氣的,而林惇夫人更是超群出眾。我可以說的是:這是一場爭吵引起的。她在一陣暴怒下就像中了癲狂似的。至少,那是她的說法:因為她吵到高潮時忽然跑掉了,把她自己鎖起來。後來,她拒絕吃東西,現在她時而胡言亂語,時而沉入半昏迷狀態。她還認識她周圍的人,可是心裏儘是各種奇怪的念頭和幻覺。」

  「林惇先生一定會很難過吧?」肯尼茲帶著詢問的口吻說。

  「難過嗎?要是有什麼事發生,他的心都要碎啦!」我回答,「如果沒有必要,就別嚇唬他吧。」

  「唉,我告訴過他要小心,」我的同伴說,「他忽視了我的警告,就一定更遭到這後果!他最近跟希刺克厲夫先生不是還挺親密的嗎?」

  「希刺克厲夫常常到田莊來,」我回答,「然而多半是由於女主人的力量,她在他小時候就認識他,並不見得是因為主人喜歡他來作伴。目前他是用不著再來拜訪了,因為他對林惇小姐有些想入非非。我認為他是不會再來了。」

  「林惇小姐是不是對他不理睬呢?」醫生又問。

  「我並不是她的心腹人。」我回答,不願意把這件事繼續談下去。

  「不,她是一個機靈人,」他說,搖著頭。「她有她自己的主意!可她是個真正的小傻子。我從可靠方面得來的消息,說是昨天夜裏(多糟糕的一夜呀!)她和希刺克厲夫在你們房子後面的田園裏散步了兩個多鐘頭。他強迫她不要再進去,乾脆騎上他的馬跟他一塊走就得啦!據向我報告的人說她保證準備一下,等下次再見面就走,這才算擋開了他,至於下次是哪天,他沒聽見,可是你要勸林惇先生提防著點!」

  這個消息使我心裏充滿了新的恐懼,我跑到肯尼茲前面,差不多是一路跑回來。小狗還在花園裏狺狺叫著。我騰出一分鐘的時間好給它開門,可它不進去,卻來回在草地上嗅,如果我不把它抓住,把它帶進去的話,它還要溜到大路上去呢。我一上樓走到伊莎貝拉的房間裏,我的疑慮就證實了:那裏沒有人。我要是早來一兩個鐘頭,林惇夫人的病也許會阻止她這莽撞的行動。可是現在還能作什麼呢?如果我立刻去追,也不見得追上他們。無論如何,我不能追他們。而且我也不敢驚動全家,把大家搞得驚慌失措;更不敢把這件事向我的主人揭露,他正沉浸在他目前的災難裏,經受不住又一次的悲痛了!我看不出有什麼法子,除了不吭聲,而且聽其自然;肯尼茲到了,我帶著一副難看的神色去為他通報。凱薩琳正在不安心的睡眠中:她的丈夫已經平靜了她那過分的狂亂,他現在俯在她枕上,瞅著她那帶著痛苦表情的臉上的每一個陰影和每一個變化。

  醫生親自檢查病狀後,抱有希望地跟他說,只要我們能在她四周繼續保持完全的平靜,這病可以見好。但他向我預示,這面臨的危險與其說是死亡,倒不如說是永久的精神錯亂。

  那一夜我沒合眼,林惇先生也沒有。的確,我們根本沒上床。僕人們都比平常起得早多了,他們在家裏悄悄地走動著,他們在做事時碰到一起,就低聲交談。除了伊莎貝拉小姐,每個人都在活動著。他們開始說起她睡得真香。她哥哥也問她起來了沒有,仿佛很急於要她在場,而且仿佛挺傷心,因為她對她嫂嫂表現得如此不關心。我直發抖,唯恐他差我去叫她。可是我倒免掉作第一個宣告她的私逃的人這場痛苦了。有一個女僕,一個輕率的姑娘,一早就被差遣到吉默吞去,這時大口喘著氣跑上樓,沖到臥房裏來,喊著:

  「啊,不得了,不得了啦!我們還要鬧出什麼亂子啊?主人主人,我們小姐——」

  「別吵!」我趕忙叫,對她那嚷嚷勁兒大為憤怒。

  「低聲點,瑪麗——怎麼回事?」林惇先生說,「你們小姐怎麼啦?」

  「她走啦,她走啦!那個希刺克厲夫帶她跑啦!」這姑娘喘著說。

  「那不會是真的!」林惇叫著,激動地站起來了。「不可能是真的。你腦子裏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丁艾倫,去找她。這是沒法相信的:不可能。」

  他一面說著,一面把那僕人帶到門口,又反復問她有什麼理由說出這種話來。

  「唉,我在路上遇見一個到這兒取牛奶的孩子,」她結結巴巴地說,「他問我們田莊裏是不是出了亂子。我以為他是指太太的病,所以我就回答說,是啊。他就說,‘我猜想有人追他們去了吧?’我愣住了。他看出我根本不知道那事,他就告訴我過了半夜沒多久,有位先生和一位小姐怎麼在離吉默吞兩英里遠的一個鐵匠鋪那兒釘馬掌!又是怎麼那鐵匠的姑娘起來偷偷看他們是誰:她馬上認出他們來了。她注意到這人——那是希刺克厲夫,她拿得准一定是:沒有人會認錯他,而且——他還付了一個金鎊,把它交在父親手裏。那位小姐用斗篷遮著臉;可是她想要喝水的時候,斗篷掉在後面,她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騎馬向前走,希刺克厲夫抓住兩隻馬的韁繩,他們掉臉離開村子走了,而且在粗糙不平的路上儘量能跑多快就跑多快。那姑娘倒沒跟她父親說,可是今天早上,她把這事傳遍了吉默吞。」

  為了表面上敷衍一下,我跑去望望伊莎貝拉的屋子;當我回來時,便證實了這僕人的話。林惇先生坐在床邊他的椅子上。我一進來,他抬起眼睛,從我呆呆的神色中看出了意思,便垂下眼睛,沒有吩咐什麼,也沒有說一個字。

  「我們是不是要想法追她回來呢?」我詢問著。「我們怎麼辦呢?」

  「她是自己要走的,」主人回答,「她有權愛上哪兒,就可以上哪兒。不要再拿她的事煩我吧。從今以後她只有在名份上是我的妹妹;倒不是我不認她,是因為她不認我。」

  那就是關於這事他說的所有的話:他沒有再多問一句,怎麼也沒提過她,除了命令我,等我知道她的新家時,不管是在哪兒,要把她在家裏的所有東西都給她送去。(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一個晴朗的六月天的早晨,第一個要我照應的漂亮小嬰孩,也就是古老的恩蕭家族的最後一個,誕生了。我們正在遠處的一塊田裏忙著耙草,經常給我們送早飯的姑娘提前一個鐘頭就跑來了。她穿過草地,跑上小路,一邊跑一邊喊我。
  • 主人的壞作風和壞朋友給凱薩琳與希刺克厲夫做出一個糟糕的榜樣。他對希刺克厲夫的待遇足以使得聖徒變成惡魔。而且,真的,在那時期,那孩子好像真有魔鬼附體似的。
  • 他進來了,叫喊著不堪入耳的咒駡的話,剛好看見我正把他的兒子往廚房碗櫥裏藏。哈裏頓對於碰上他那野獸般的喜愛或瘋人般的狂怒,都有一種恐怖之感,這是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下他有被擠死或吻死的機會,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他又有被丟在火裏或撞在牆上的機會。他的驚恐倒使我可以隨意地把他放在任何地方,這可憐的東西總是不聲不響。
  • 「用你丈夫的錢嗎,凱薩琳小姐?」我問,「你要發覺他可不是你估計的這麼順從。而且,雖然我不便下斷言,我卻認為那是你要作小林惇的妻子的最壞的動機。」
  • 對於一個隱士的生活這倒是一個絕妙的開始!四個星期的折磨,輾轉不眠,還有生病!啊,這荒涼的風,嚴寒的北方天空,難走的路,慢騰騰的鄉下大夫!還有,啊,輕易看不見人的臉,還有,比什麼都糟的是肯尼茲可怕的暗示,說我不到春天甭想出門!
  • 「你叫他上來吧。」他對我說:「還有,凱薩琳,儘管歡喜可別做得荒唐!用不著讓全家人都看著你把一個逃亡的僕人當作一個兄弟似的歡迎。」
  • 「你是一個胡鬧的小猴子!」林惇夫人驚奇地叫起來。「可我不能相信這件蠢事!你沒法博得希刺克厲夫的愛慕——你不能把他當作情投意合的人!但願是我誤解你的話啦,伊莎貝拉?」
  • 有時候,我獨自冥想著這些事情時,就猛然恐怖地站起來,戴上帽子去看看莊園的情形怎麼樣。我相信我良心上覺得有責任去警告他:人們是在如何談論著他的行動,然後我記起他那頑固的惡習,要把他改好是沒希望的,我就不願意再走進那陰慘慘的房子,懷疑我的話是否為人家接受。
  • 談話停止了,林惇夫人坐在爐火房,兩頰通紅,鬱鬱不樂。她的這種情緒越來越在她身上擺脫不掉。她放不開,又駕馭不住。他交叉著雙臂站在爐邊,動著那些壞念頭。就在這種情況下,我離開他們,去找主人,他正在奇怪什麼事使凱薩琳在樓下待了這麼久。
  • 當林惇小姐在園林和花園裏鬱鬱不樂呆呆地走來走去的時候,總是沈默,而且幾乎總在流淚。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