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政的大棒下我靈魂出殼兒,我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幽靈。我站在沒希望的鹽鹼地上回頭一觀,我已經被搶得身無分文。孩提時代,老師給我們講的一捧良心正在流血,血跡斑斑,然而我還要打起精神來,找寶似地打聽所有消息的來源。管拆遷的中央文件,和主管的長官們說做不一至,和法律教材也對不上號,也許這正是給不懷好意的官員們,特意留出來可以戲耍的空間。
早晨的陽光真美,你可以去想象,一個大夢初醒,當第一縷春意向你駛來的感受,這便是我一天的快樂了。然而面對漫漫的訴訟路,和不可預料的今後,就隻好放棄 目前所有美好的誘惑,回到實際的苦澀中去摸索。聽我在公安部門工作的老同學講,現在干事兒能交差就行,根本就沒有人管正事。上訪的地方都有當地的警察,一 進門就問你是那的人,是那的人,就由那的警察負責把你騙回去,然後看起來。他們是蹲坑、盯梢、偷聽啥都干,為了能完成黨中央下達的,減少上訪數量的任務, 他們想盡了一切卑鄙下流的手段。
光是熬著不行,不管怎樣,總得想辦法試一試。共產黨不是宣傳要“加強法制化進程”嗎,咱總不能對不起人家的好意,就打一把官司看看進程到那一步上頭了。想打這個官司就是民告官,不得了,我知道這事有點荒唐,可是總不能沒一點動作呀。我在書店裡買了一些書,又通過關系搞到一些文件。民法上說保護私有財產,行政法裡又有了變通,房產法裡說拆遷是民事,到了省裡下發的文件就誰的也不聽。通過一個時期的把握,我眼中的“法制化進程”,就是一個得了大邪的瘋子。
法院裡還真有一個好人,他偷偷地告訴我讓我上告,他告訴我一個市政府的舉報電話:“12345有事找政府”。這個號碼我聽著耳熟,媒體吹噓過,說它是人民的貼心人。於是,我就撥通了這個號碼。兩個長音之後,裡頭的人哼了一聲,沒等我說完經過,那人就有點不耐煩了,他讓我找當地解決,隨後就把電話給挂斷了。
我的財產沒了,一場空前未有的洗劫結束之後,我的外殼被訂在小城的恥辱柱上,人們在參觀我恥辱的同時,也觀賞了當局的野蠻。現在給我留下的,隻剩下沒有多少指望的上訪了,媽媽在日積月累的小布包裡,給我拿出一千元錢,我就拿著這僅有的一千元錢,穿著沒有來得及換下來的冬裝,踏上了去市裡、省裡告狀的征程。
可憐,我的祖業。清晨,一大群武裝到牙齒的司法們沖上來了,他們包圍了生我養我的,最後的一小塊土地。我們在香爐上虔誠地點燃了三柱香火,妄想佛祖能夠顯靈,可是佛祖隻是看著我們,沒有絲毫的反應。我可愛的小黑狗兒狂吠不止,它想還象從前似的,可以輕松地嚇跑幾個毛賊,可它怎能知曉,它現在面對的,是來自一個強盜集團,發起的瘋狂的進攻。
老豬和老鴨沒有用了,昨天上演了一場鬧劇,可能就是個謎底。老鴨的老婆不讓工程隊的人放線,說他們的合同還沒簽完。而SARS他們卻說是簽完了,沒簽完為什麼扒房子?那個又說沒簽完,房照和土地使用証都沒給你們呢。放線的那個尺搶了又搶,都搶壞了,不能用了,還有一大幫人跟著瞎起哄。不一會兒,SARS打電話調來一輛警車,蹦下來一群司法,連拖帶拽地把老鴨老婆塞進了警車,而後老鴨老婆破口大罵,隻見彩電一樣的窗口裡,一個女人的巴掌,與粗大的司法扭打成團。
老雞是個不好辦事的人,這個人在家裡閑著,整天走東家竄西家的打聽事,一天聽老雞說,他早晨在工棚裡,偷聽了SARS和老豬的對話:說什麼答應的事一定辦,他們還回憶了一段在一起做臨時工,一鋪涼炕趴三年的動人經歷。聽這話的意思,老豬真是簽完字了,他的任務就是隱蔽牽驢。
冬天到了,寒冷限制了我們的大部分自由。前院拐彎兒的小過道兒沒有了,隻是時常出現在我溫暖的被窩兒,來一段兒立體電影似的好夢,然後就走失得無影無宗了。在黑暗的世界中活著,唯有這個夢,才算得上是一個有價值的真誠,讓我永遠都能回味出它那誘人的醇香。
凶殘暴虐的秋天就要過去了,早晨的露水眼淚似的落進野草,季節哭訴著走向遠方。於是,我用已經殘破的心情看破敗的雨滴,在凝成細雪之前的洋洋洒洒,洗涮著所有關於生機的往事們。這時候,我想象的使者,推出一個可欲而不可求的童話,讓我歡樂的快門一閃就結束了使命,可愛的雪萊同志勉勵我們說:“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按照他老人家的指點,我們真的又一次踏上了期待的征程。
最後遇難的是一位有殘疾的家庭,老人一隻胳膊,老伴精神不好,還是個半語,全家七口人住在不到六十平米的小屋子裡,兒子分開住院裡的簡易房,老兩口與一個離異的女兒、外孫女各住一間小房子。他們無依無靠,沒有生活來源,隻靠兒子做小生意養家糊口。動遷給的房子他們住不開,若是三家在一起也不方便。有人心者這樣的情況都會照顧一下,可拆遷辦的人不但不照顧,反而還變本加厲的威逼利誘,把這個弱勢之家變成了他們詐騙的實驗場。
二000年深秋是小鎮最黑暗的一天,聯軍司令部關於剿滅一百五十戶居民主權的大棒計劃,正在開始實施。經SARS提議,新縣長的同意,一個罪惡的計劃立刻登上了政府的議事日程。這是一個針對五戶頑強抗擊的居民,作出的強制性拆遷行動,在中國式樣人權的框架下,這第一批五戶居民就要遭受一次空前的大洗劫。我看到五戶居民在最後的時刻,仍然固執著捏在手裡那一點發顫的天理,卻不知司法這根無情的棒子,就要朝他們的項上人頭惡很很地砸過去。
還是那個豬腰子臉型司機說的對,聯軍司令部大量征兵,看起來這回就要向我們下毒手了。早晨,幾個小司法從小車裡鑽出來,氣勢凶凶地把蓋著法院紅印,還有大司法簽字的強遷公告,帖在幾十家沒走的住戶大門上,不一會兒就圍上來許多晨練的人們。這些人在公告前指指點點的,真是讓你沒法子當人。上邊天天喊叫“維權”,關鍵時刻這“維權”的混蛋就不知道跑那去了,看起來當局請出來的這個雜種,也是滑而不實的啥壞事都干,就連這盤子吃了讓人反胃拉稀屎的菜也敢往上端。
聯軍司令部發動的拳頭戰術基本上取得了勝利,剿滅兩家財產的主權之後,又突然撤退到大戰之前的據點裡,好些天都沒有集團出擊的跡象。殘破的斷壁中隻剩下一家院裡有簡易小樓的住戶了,在那裡主陣地死守的是一個老女人,在她的頑強抗擊下,正義的一角暫時的得到了固守。
今天有一位離休老干部,他大老遠地就喊我,向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告訴我說,他看見黨報上登載一條消息:消息說從今往後要保護私有財產,說政府隻干政府該干的事,決不插手商業性開發活動。其實這話我聽的都多了,不過我還是逢迎著,不想掃了這位老干部的興致。
現在真的快要亂成一鍋粥了,這亂了章法年月就是沒有辦法去正常思維。我們挑了三個有能力的人,分別到省裡打聽一下有關政策,等回來時再做決斷。我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上省城的尋寶人早些回來。不好意思打聽就往窗子裡拔脖看,還真是怪可笑的。有一天,一個人在拔脖兒中看見回來了,我們就都跑去聽消息:他說現在新來了一個新省長,對小城鎮建設有一個講話。我搞明白了,原來是省長講話了,天生膽子小的《憲法》就得叛變了。我聽說這回省裡下發一個文件,給《憲法》找了個後爹,下屬們都要聽他後爹的話,按照他後爹的指示辦事。
寂寞的時間在惶恐之中緩緩地走過,向一個步履蹣跚的婆子。大棒、敲詐,和聯合艦隊的惡勢力,都一股腦兒地向你襲來,真是讓你上火撒黃尿。在這個動蕩、強權、和野蠻的世界裡謀生,總有世界真末日一樣的感覺。誣賴式的地方政策和流氓政治混在一起,從而創造了一個畸形的時空,正在以相反的一面,開導著人們走向邪惡,讓老百姓不斷的認識到,聽黨的話就得上當,跟黨走就要受窮。共產黨以數百萬個壯烈的鬼魂做成肅穆的牌子,僅僅幾年的時間,就被貪官污吏賣到廢品收購站裡去了,哪怕即使是摸一摸婊子們可愛的屁股,他們都能把黨票放到收破爛兒的稱上去。
這些天以來,各方面的壓力把我搞的焦頭爛額,鬧心的滋味兒,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是多麼的難受。對政府這樣強硬的舉動我怎麼想都想不通,搞拆遷進行規劃是一件好事,公開了,即使是為了賺錢,群眾也能夠支持。人家開發商有投資,也存在風險,就是多賺一些錢也都很正常,可是不能專靠打旗號去佔便宜,更不能發展成官商勾結,搞詐騙和極其野蠻的霸佔。
我們在政府的院子裡呆了一上午,沒有結果就走了,帶著無奈走在回去的路上。來時的勁頭全都沒了,一個個懶散地往前挪著步子。我們向往公平的奢望不存在了,向孫子似的,等著爺爺的發落。“小胳膊到啥時也擰不過大腿去”,聽這話,一些人又要交槍了。我們這些臭雞蛋,在政府的石頭上說不定又要撞碎了多少個。
早上,暗淡的日頭被薄薄的雲彩打了個遮兒,陰冷在季節裡盡情地發揮。純正的冬已走出了許久,人們都淡忘了那樣干脆的冷。粘稠的潮濕圍攏在你的周圍,每時每刻地掀動著你的衣角兒,夾擊你業已蜷縮的脊梁。白天我留守在我的愛屋兒裡,把一段比冬天還難受的日子,變成一頓無聊的午飯,一直到了晚上,人們才走出困惑的院落。於是,我踩著拆遷之後的瓦礫,和一息尚存的甬路,朝著前院兒,拐彎兒處的小過道兒上走去。
每天都重復著高音喇叭里,那位醇厚的女高音,八點半開始,准確無誤地對著你家大門狂喊,一遍又一遍,記憶不好的都能背得爛熟。戰斗機小分隊頻頻出擊,掃蕩著片早就以經疲憊不堪的小區。挑幾戶有名望的,偷摸多給倆錢兒,買幾戶做“牽驢”,經過教練之後,讓他們到處放風兒:“小胳膊到啥時候也擰不過大腿去”!啥話嚇人就說啥話,牽驢地把膽兒小的嚇走了好幾家。幾天後,搬走的幾戶發現吃虧了,再想找就來不及了。
公元2000年某月某日,是我一生中永遠都不會忘記的一天。殘存的冬意夾雜起潮濕,掀動著每一個仍然臃腫的外套,沿著你縮緊的脖子,輕而一舉地就佔領你的腦後神經。這時候,人們都麻木而呆滯的瀏覽著,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於是,我們大都本能的蜷縮著軀殼,一起走過這奇特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