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死亡的幽谷(35)寂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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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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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高山上寂冷的“家”

我爬上西山农场,站在海拔1800米的高山峰上,迎面寒风如刀刮。举目望去,只见几排帐篷和低矮的茅草屋,开垦出来的约一、二十亩田地,就在这山顶上。眺望远处,东南方的长寿县,西北方的江北县尽收眼底,脚下是一条一望无际,势如长蛇十分险恶的大山,我们农场就在这条蛇形大山的山脊背最高山峰上。初次上山使人产生一种心惊胆颤之感。我必须把这个地方当成我的“家”。

山上的人,多是我三年前就认识的人,他(她)们都以惊诧的眼光望着我这个“改造好”了的人。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里,人的思想意识由党的意向支配着,既然党组织承认我“改造好”了,那么他们也就敢和我接近了,但是总是不大自然,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似的。

后来几个小青年和我混熟了,他们悄悄对我表示同情,有位名叫杨国富的青年工人说:“王老师,我听说你是个人才,你上当受骗被‘引蛇出洞’,打成了‘右派’,真可惜啊……”面对这位小青年对我的同情,他的话触痛了我的内心深处,又不敢流露出来只好赶快把话题岔开。

我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些人,大部分是工人,其中有“犯过错误的人”或“家庭成分”不好有历史问题的人,以往我所知道的那些“有问题的人”,几乎全在这里,更滑稽的是,其中有1957年批斗我的积极分子,现在也变成了“有问题的人”了,其中还有后来成了我妻子的夏淑彬。

这里的劳动强度与“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放卫星”时相比要轻松,披荆斩棘苦难的伐木开荒日子已经过去,只是季节性的抢种抢收时比较紧张,平时一般都是田间管理、集肥、翻土、锄草等。

茅草棚内,两边用竹木捆绑成两排大通铺,铺上铺满了茅草,铺盖就堆放在茅草上面,屋中间一条宽约一公尺长的过道,过道中间每隔一、二米处围着一堆人烤火,这些人边吹牛,边煮东西吃,每个人的脸上被烟火熏得白一块黑一块的。他们的衣服穿得也比较破旧,为了抵御山上的寒风和雨雪,许多人的身上披件旧雨衣。

从人员的谈话中可以看到,除了班组长和少数骨干分子外,大部分人情绪消沉,甚至有满腹牢骚者,看来谁也不愿离开城市,离开家庭来这里受罪。

大家把烤火当成生命似的,“众人打柴火焰高”这句话我在这里第一次听到,而且非常现实。柴火的来源很广,因为身边有无尽的山林,但必须冒着风雪去砍。

我刚到山上时,下了班围着被子在铺上看书,后来冻得实在受不了,便凑到烤火的人堆中去烤火时,遭到了工人李容成的白眼,我不得不冒着风雪去山坡砍柴回来,这才有资格围坐在火堆旁烤火。由于我有当过劳教犯这样一个身世,许多人对我总有一种无形的心理分界线。后来在烤火吹牛时,他们逐渐发现我的历史知识丰富,口才也很吸引人,加之我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许多人听得津津有味。我的“吹牛口才”无形中把他们的心理分界线吹垮了,可以与他们和成堆了。

在农场,偷菜,偷厨房菜饭吃的情况时有发生,炊事员做饭时,旁边设一个“监厨”,以监督炊事员是否偷吃。有个老工人名叫张春发,有一天捉了一只山鼠,把皮刮了煮了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吃老鼠。

山上缺水,每人的铺位前面有一个水缸,不时有“借水”和“偷水”的事发生。缺水时向别人借几碗水,自己把水担回来以后如数奉还,个别不自觉的人乘人不在时,偷别人水缸里的水用,因此常为此发生吵骂。

水源在一个名叫“龙洞”的地方,龙洞在陡峭约45度的半山腰上,这里有一个泉眼,距离山顶5华里。我常冒着风雪下山去龙洞担水。

我找了一根木棒拄着,一步步滑下崎岖陡峭的羊肠小径,把水装进桶后,必须一口气担上山顶,因为山腰上根本没有下放水桶休息的地方。我眼睛不敢往下看,下面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底的深山沟,有的路段仅有一尺宽,必须先把前脚站稳,然后慢慢的抬起后脚跟,这样一步步的往上爬。我腿脚有残疾,用尽所有力气担到山顶时,一担水仅剩下一半,这半桶水几乎就是用生命换来的。

上山不久,我在劳改营拖垮的身体更坏了,两腿肿得发亮,从小腿肿到大腿根上,两条腿似有千斤之重,走路气喘吁吁。我再也不能和大家一起下山到几十里外赶场买蔬菜充饥了。为了活命,我在星期天只好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滑到山下去,到农民田边捡农民收割后落在地里地豌豆、胡豆,甚至把那些霉烂在地里长出很长的芽子的胡豆捡回来吃。实在饿得不行了时,不得不把农场里种的红苕母仔,从地里挖出来煮了充饥,这些东西通常只能当猪饲料。

1962年3月2日,崔振杰上山来了,他见到我皮黄脸肿,不像个人样了,动了“恻隐之心”,当场决定不要我劳动了,叫我专门管理生产工具。当时,他这点“人情味”感动得我流出眼泪。

堆放工具的小茅屋堆满了锄头、扁担、箩筐,其中仅剩可以躺下一个人的空间。用竹木临时搭了一个捆绑的架子床,上面铺满了茅草,这张“床”就是我的“安乐窝”了。

茅草屋四处通风透亮,以前在这里堆放过洋芋,在我睡的床底下长出了一堆堆半尺多高的洋芋苗子,可见室内多么潮湿。山老鼠从洞里爬出来,在深更半夜里相互追逐打架,不时传出吱吱的叫声,它们有的重约一斤,在我床头上乱蹦乱跳,有时跳到我的被子上,跳到我的脸上,把我突然惊醒,它们只要不咬我,彼此也就相安无事。

最苦难的时候是春季来临时,夜里风吹得茅屋吱吱作响,外面大雨哗啦啦落着,里面小雨也哗啦啦作响,幸亏我睡的那个地方的屋顶上搭了一块油布,刚好盖住我睡的床铺位置,使雨水不至于落到我床上。有时半夜风雨声突然把我惊醒,只见床铺四周雨水落得哗哗的响,此时冷风凄凄,彻骨生寒,冻得我浑身发抖,只好坐起来披着被子在“床”上等待天亮……天亮后一看,满屋的积水,深达两寸,无处落脚,水里还漂浮着死老鼠,我那张“床”,如同一座孤岛。

这就是我的家,说句实在话还不如人家的狗窝。(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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