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齐王返京(2)
武平王府,齐王伍镇聪为老王爷纳兰德容上香三炷。一十八载,今生再返京城,却已物是人非。“武平王是怎样死的?”伍镇聪问。
纳兰庭芳叹了口气,遂将自己逃婚、叛军行刺王帝、父亲被铎克齐相逼自尽、留书不让自己问仇等事一一说了。
伍镇聪听罢,双目喷火,扼腕愤然道:“铎克齐欺人太甚。”转而怒火延烧向纳兰:“但为何他逼死了尔父,你却娶了他女儿?”
纳兰庭芳也不撄其锋,走开几步,背对于他,蓦然道:“王上的意思。”伍镇聪想起朱公公所言,念及王上诸般不易,顿感无奈,又觉眼前孤子可怜,便走近拍了拍他肩膀,以作抚慰。随即走开几步,道:“旧朝五大臣,铎克齐之狠辣,人尽皆知,但是,单凭他一人,也绝不敢陷害老王爷;再者,老王爷既留书于你,想必知道自己有此一劫。若是突然遭人陷害,断无此算。”
纳兰听罢,右拳紧握,道:“是我,不该逃婚。父亲唯恐铎克齐因宛月之事,报复于我……”伍镇聪断道:“莫要乱猜想,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便在此时,侍卫来报,纳兰也不必嫌,道:“何事?”
“回禀王爷,哈尔奇将军和永延将军在中堂争吵,执意要见王爷,以求裁定。”
“裁定何事?”纳兰问。
“属下不知。”
“退下。”纳兰凝眉细思一瞬,便对伍镇聪道:“吾发兵在即,却不知他二人为何事争论,且请齐王稍坐。”
伍镇聪道:“千兵易得,一将难求,你去吧。”
纳兰走出旁厅,向中堂而去。伍镇聪也想看看这故人之子的本事,便悄悄跟将上来。
中堂之上,永延哈尔奇两人怒目而视,险些不顾体面,再次动手,幸好纳兰及时赶到,喝开此二人。但见二人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纳兰一抖衣衫,坐于上位,道:“你二人平素交好,今日为何事争吵?”
哈尔奇巧于辞令,抢占先机,将永延霸占他的小妾、当众暴打于他等罪过一一说了,声情并茂,添油加醋,令闻者愤然。纳兰见他脸上青肿,自知他所言不虚,但缘何一向老成持重的永延,竟会当众抢哈尔奇的小妾,又极令人费解,便道:“永延,你有何话说?”
永延跪地,拱手道:“人是我抢的。”
纳兰道:“既是哈尔奇的小妾,为何还要抢夺?”
永延道:“回小王爷,人是我抢的,我抢回自己的老婆,有什么错。”
暗处伍镇聪听闻此事,微微一笑,心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永延,岁数也近不惑,竟还会为了一个女子,失却风度豪气,可笑可笑。”他虽不认得哈尔奇,但看衣着,也是员大将,年纪尚轻,仅三十上下,不免为纳兰庭芳担心:“战场之上,稍有差池,便可能有性命之虞,这两人,可堪重任么?”
只听永延道:“属下前番追捕叛将林西,中其一掌,受伤甚重,幸得那位姑娘照顾,方得痊愈。与此,便答应要将她接出落雁阁,哪知哈尔奇这厮竟枉顾其人意愿,强抢民女……”
哈尔奇一听,急道:“永延,休要冤枉我!我好心让自己的小妾给你陪酒,你但见欣儿貌美,便色心大起,想要据为己有……”
“哈尔奇!”纳兰喝道,但见哈尔奇满头青紫,随即缓道:“你与永延结交数年,岂不知他为人,其中定有误会。”
哈尔奇嘟囔一句:“他是酒后吐真言。”
“不喝酒,我照打不误。你已有八个老婆,还贼心不死,竟打起怜心的主意,我看你才是色心大起。”一向木讷的永延,突然口齿伶俐起来。
纳兰见永延一反常态,反唇相讥,知他必是动了真心,再观哈尔奇,也是不依不饶,便沉默不作声。
三个人,三种心思,各自沉默。
伍镇聪在一旁倒看得津津有味,且待这小王爷如何应对。
哈尔奇心思:“永延发妻早亡,至今未有续弦,而我已有八个老婆,小王爷恐怕会向着他,不行,我得说动小王爷才行。”其实,若论永延当下处境,哈尔奇便是将怜心让给他也无妨,但他被永延当众暴打一顿,男子汉的面子荡然无存,若不将人抢回来,日后如何在官场做人?即刻打破沉默,道:“小王爷,属下据实以禀,我与这姑娘情投意合,若是能娶她为妻,我情愿……”哈尔奇一顿,想自己别把话说满了,以后不好食言,便是一顿。
“哈将军情愿什么?”永延追问一句,倒又惹火了哈尔奇,激得他脱口而出:“我哈尔奇,从今以后,不再纳妾。”
永延嗤之以鼻:“不纳小妾,何妨四处寻花问柳。”
哈尔奇被戳痛处,满面通红。转念之间,忽颇有感触,叹道:“我虽有八个老婆,但却无一真心所爱。男子汉大丈夫,若是遇上一个知心人,一生足矣。”言语之间,颇为触动。
永延一听,这不是自己日前对他说的话么。这个哈尔奇,当真狡猾无耻。再看小王爷,面上浮现一丝怅然。哈尔奇说完之后,便偷偷抬眼看纳兰庭芳,见他若有所思,显然在思念什么人。自在心底得意洋洋:“小王爷对侧福晋情深意重,见我真情一片,定将怜心判于我了,好个永延,让你打我,哼哼……”
“小王爷,小王爷……”永延连唤几声,纳兰终于回神,最终判定却大出二人意料,只听他厉声训斥道:“堂堂两员朝廷大将,竟然为了一个教坊女子,争锋吃醋,大动干戈,枉顾朝廷体面,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二人皆面红耳赤,心下惴惴。又听纳兰一语,更为惊吓:“此种红颜祸水,即刻斩首。”
“小王爷……”哈尔奇不敢置信,想来自己花了大价钱,又连带因她折了面子,若是就这么死了,自己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便道:“小王爷手下留人。”只是想不到,异口同声说出此话的,竟还有永延,这个向来只知战场杀敌的大将。不仅纳兰、伍镇聪,连哈尔奇也为之一惊。
只听他一字一字道:“请小王爷收回成命。”
纳兰登时大怒:“你说什么?”
“属下说,请小王爷收回成命。”永延迎上纳兰怒目,毫不避让。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纳兰厉声道。
只见永延脱下官帽,端放双手,举过头顶,道:“臣,愿以顶戴花翎,换此女子一命。”纳兰听罢,登时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放肆!”
“请小王爷恩准。”永延跪地叩首。看得哈尔奇一怔,“原以为永延只是为了报恩,想不到他竟如此舍得……”
纳兰忽而冷道:“你以为,武平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哈尔奇一听,若是小王爷当真动怒,就麻烦了。他亦不敢再胡闹,跪下求情,道:“小王爷,永将军一时情急,请小王爷切莫当真。”
“一时情急?我看他是鬼迷心窍。”纳兰道。
哈尔奇忙劝永延道:“永延。呆子。快给小王爷赔罪。”永延哪里懂得转弯,只一门心思道:“请小王爷恩准。”
堂上气氛僵持之时,只听纳兰最后裁定:“既然你如此情重,本王准。”哈尔奇一听,登时傻眼,想不到他竟如此绝情,大叫一声:“小王爷。”回头之间,却见一个妙龄女子冲上堂来,跪倒在永延身边,眼泪簌簌而落:“将军……快些起来吧。”
永延定睛一看,竟是怜心,她满面泪珠,双眸含情,却不知发生何事,未得小王爷口令,不敢擅自起身。
纳兰笑道:“永延将军不是要讨这女子为夫人么?本王准了。”永延一听,恍然大悟,慢慢站将起来。怜心道:“将军,刚才那一切,怜心都听到了。怜心,谢王爷大恩。”说罢,便对着纳兰三叩其首,永延亦跟着叩首,道:“谢小王爷赐婚。”
纳兰一笑,哈尔奇亦是恍然,原来他们串通一气,演戏骗人,突然跳起,道:“那我呢?小王爷忒也偏心。”
纳兰看了永延一眼,永延随即会意,拱手对哈尔奇道:“日前多有冒犯,我这里给你赔罪了。”
“哈尔奇的重金,也一并赔偿。”纳兰补充道。
哈尔奇不理睬永延,却对纳兰道:“我总算知道了,小王爷,你早站在永延一边,来演戏骗我。”
“哎呀,我当真冤枉。”纳兰道。
“不行,我少了一个小妾,心里不舒服。”哈尔奇道。
“你待如何?”纳兰道。
“小王爷得还给我一个。”哈尔奇道。
“好说。”纳兰爽朗一笑,随即答应。
“谢小王爷。”哈尔奇同跪,心中却在盘算:“此次小王爷欠我一个人情,若是以后侧福晋之事露馅,我也好有个缓冲。”登时心下缓解许多。
隐于暗处的伍镇聪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小王爷拿捏人心有度,看来也不需要我在此操心了。后生可畏,吾朝江山兴矣。”转身正要离去,却听熟悉声音:“齐王。”
伍镇聪转身对纳兰道:“如此,我可再不敢说‘朝中无人’四个字了。”
纳兰道:“时辰已到,请齐王一同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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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书府,夜静如水,郭络罗独自在庭中散步。月轮西斜,转眼已是子夜,人却毫无困倦之意。“皇甫竟将柳星儿赐死了。老夫送达情报于祁连叛军,滴水不漏。见面后又让柳星儿往王后娘娘处,以作证据,想不到,皇甫仅凭嫌疑便杀之……他之谨慎,不逊以往。”忽然一阵阴风吹过,一条魅影落跪庭中。
郭络罗负起双手,道:“是你,真是好久不见啊。”
“主上恕罪。”步沙尘道。
“早在数日之前,哈尔奇便带着白门柳的兵器回来邀功,老夫倒是请问,步大人这几日去了哪里?”郭络罗道。
步沙尘道:“主上容禀,白门柳还没死。”
“噢?”郭络罗眼神一凛,道:“继续讲。”
“回禀主人,哈大人只将其逼落山崖,拿回寒铁重剑而已,白门柳虽跌落山崖,但未全死。”
郭络罗暗自沉思:“这个哈尔奇,也是个仔细的人,怎会人没死,就敢邀功,岂非欺君?”问道:“白门柳跌落山崖,哈尔奇为何不搜寻?”
“属下不知。”
“你还知道什么!”郭络罗怒道。
“主人容禀,白门柳中一妖妇奇毒,浑身黑血,触者即死,哈尔奇将之逼至山崖,白门柳散尽一身黑血,逼得众兵不得上前,最终跌落谷底。属下沿途搜寻,眼见白门柳虽受重伤,却还有半口气,正要动手了结,突然间窜出一个女扮男装之人,令属下不得不退。”
“一个女子,是谁?”
“主人请看。”步沙尘呈上一串东珠,续道:“属下记得,此物本为王后娘娘所有,不知为何流落乡野,不敢擅自决定,即刻回京,禀报主人。”
郭络罗仔细看那串东珠,色泽亮丽,当世罕见,确是揽月出嫁之时王上所赐贡品,不觉心中腾起一团迷雾:“此事须问揽月,方见分晓。”郭络罗想毕,便对步沙尘道:“你辛苦了。白门柳之事暂且放下,吾另有要事着你去办。”
“是。”郭络罗差遣完毕,便回房。谜题未解,坐卧难安。第二天便携东珠入宫,询问揽月。揽月瞧了那东珠一眼,亦心中疑惑,随即令枫屏取出首饰匣,拿出另一串东珠,二者相差无几。揽月道:“我的还在,那父亲手上这串,该当是小月儿的。不知缘何会在父亲手上?”
郭络罗道:“那就要问宛月,到底将这串东珠送与何人了。”
揽月饮完参汤,用帕子轻拭嘴角,道:“我尽快去办。怜心之事,如何?”
郭络罗双眼一闭,无奈道:“失败了。”
“噢?”揽月斜眼看着郭络罗,“美人计也失败了。真是,枉费了郭府一番栽培。”
“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现下,她已是永延的夫人。”
“那也不算一败涂地。”揽月道。
郭络罗道:“纳兰不发兵,我等便可以逸待劳,让叛军攻入城来,里应外合。但现下看来,发兵,是阻挡不住的了。”
揽月道:“拖延一刻,便算一刻。但是,也请父亲,下次莫再拖我下水了。”
郭络罗自知是柳星儿一事,便道:“王上知你不喜欢柳星儿,已将她处死,还不满意么?”
揽月叹了口气,道:“处死了人,心却不死,又有何用?”郭络罗听她话里有话,但见她神色疲倦,便道:“你好好休息,我告退了。”说罢,拱手离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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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