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正卷》(八十)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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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9月8日讯】(9)隔岸观火

接见的时候,眼瞅着小杰进了一楼的“面对面”,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衡。到楼上,琳婧说她给耿大打过电话,耿大队跟她说:“还是在楼上吧,搞特殊化太扎眼。”我一边安慰琳婧说“耿大这个人很正统”,一边暗暗觉得耿大队是不是也太虚伪了呀?

我告诉琳婧我已经得了一张价值四个月的减刑票,琳婧说游平已经打电话告诉家里了,还说游平和几个朋友拉耿大队和大黄去喝了酒,还想给做些别的安排,结果耿大掉了脸子。

“你们那个黄,是管减刑的吧。”

我说是。

琳婧笑道:“听游平说,那个人很够戗,喝着酒就跟人家服务员动手动脚,还警察呢。”

我谨慎地摆摆手,琳婧笑着不说了。

女儿长得越来越可爱了,似乎有些暴力倾向,总是恶狠狠地踹我们之间的玻璃墙,琳婧笑着说:“她想进去看你呢。”我笑着,知道这是玩笑,心里依旧生起很重的郁闷。

我看看左右,掏出一个明黄色的霸王龙,用手掌按在玻璃上,女儿立刻欣喜地过来抓,脑袋咚地撞在玻璃上,我和琳婧在电话里大笑起来。

电铃响起来了,耿大队在门口喊:“时间到了,按顺序往外走,不要耽误后面接见!”我脑子一瞬间一转,冲琳婧向耿大队那边挥了挥手,琳婧抱着女儿,有些茫然地从玻璃墙外面随着我走,一边举着女儿的手,向我招着。女儿一定会很高兴来这里,每次可以看到这么多脑袋上光光的家伙,很好玩吧。

“耿大。”我把那个小恐龙迅速地塞给他:“给我闺女行吧?”

耿大愣了半秒钟,虽然很短,但我还是看见他稍纵即逝的意外。然后他就笑了一下,一边让大家快往外走,一边打开身旁的小门,在我的注视下,把小恐龙递到琳婧的手里。

“谢谢。”我笑着说。

“拣的吧?”

“拣的。”我说。他当然知道三中正在装恐龙玩具。

“以后让家里早些来,我可以安排你们连续见两次——早班的接见座位总有富余。”耿大队象布置工作似的跟我说。

居然只要这一点点细微的关照,我的心便已经释然。

回到工区,疤瘌五正跟大伙嚷嚷呢:“今天谁都别理我呀,我老娘又没来看我,弄不好又病了,烦!”

关之洲停了手里的活儿,问我:“上午接见完了。”

“最后一拨了,再来人,下午见。”我说。

关之洲落寞地长出一口气;“下午也来不了啦,不来啦,唉,哀莫大于心死。”

周法宏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老爹准备开发中药材呢,鼓励他好好表现,出去以后和老爹一起走致富道路。

我说:“老爷子还不全是为了你?恨不能挣上万贯家财,等你出去了,也有个着落,再给你娶上如花似玉一美娇娘,不就把你拴住了嘛,省得你满处打野鸡去。”

“我早跟我爸撂底了,要是不干出点事业来,这辈子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自己没本事,将来拖累孩子,到最后连学费都交不起,不是业障嘛。”

疤瘌五笑道:“就你这操行的,还干事业?”

周法宏很不满地擡起头来:“咳,你还别看不起人,我15岁就蹬着洋车跑市里卖瓜子花生,一天也赚个十来块钱哪,那时候,八几年啊,国家干部一天才挣多少?——我就是能吃苦。”

何永老半天不说话,低头勤恳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这会儿不屑地插了一句:“别你妈臭美啦,你以为比赛挖河工啊?现在能吃苦的不吃香,上面漂着的都靠的是脑系发达。”

“嘁!你又小看我了吧?我出去还卖大果仁?我改批发啦,回去就买一炒干货的机子,大干起来看!看傻子瓜子了吗?那就是我的发展方向。”

我说:“好,有志向,从小我就看你有出息嘛。将来也弄个品牌,注册个商标,就叫黑嘴干货!找江泽民给题词,级别低了咱都不让他糟蹋纸!”

“你那商标就画一大黑嘴,准是独家,没人注册过!”疤瘌五附和道。

周法宏激动地说:“谢谢大家啊,就这么定了。”

猴子嘎嘎笑道:“回头你那商标可得贴正了,别竖着贴成怪逼啊!”

何永跟着说:“色也得看好了,别弄成红的,成猴屁股了。”

大家笑了一潮又一潮。猴子先不吃话了,探肩把何永拱离座位:“你他妈怎么绕绕就绕我这里来?”

“操,你还狗逼带锁许进不许出咋的?就许你拿别人找乐儿,别人给你两句,就不行了?”

猴子酷着脸说:“谁说我也不行。”

“操,没劲没劲,以后咱俩别过话啊,怪蛤蟆。”何永气呼呼坐下来。

“稀罕你咋的?”猴子一扭脸,愤然穿起网子。

我笑道:“怎么都跟小孩似的,一个比一个生啊。”

周法宏说:“甭理他们,俩家伙犯相,鸡猴不到头。”

猴子笑道:“他哪是鸡啊,鸭子!”

何永一扫胳膊,把正在嬉笑的猴子扫了一个大翻白,仰头倒在地上,我们全笑起来。猴子爬起来就和何永滚在一处,小杰骂着过来,给了猴子一脚:“你们要疯!?”

疤瘌五笑起来:“那猴子非说人家是鸭子,当兔子也不当鸭子啊!兔子多好玩,还能操屁眼!”

猴子和何永也不闹了,都跟着疤瘌五怪笑起来。旁边听见的,也都怪怪地笑起来,这都得益于疤瘌五不懈的宣传。现在疤瘌五的定量,已经以每天5套的速度长到了100套,疤瘌五说再这样长下去,他又得想辙了,心里嘴上都把小杰当了冤家,并且一个劲给我们宣传林子的好处,说林子也表示爱莫能助,说林子说要是在从前,肯定得照顾他一把——两相比较,在疤瘌五眼里,小杰就成了混账中的混账,疤瘌五不放过任何诋毁他的机会,并且心里充满了挑衅意识。

——“这个楼不能白跳了!”

——“龙哥跟林哥都看面儿了,他一个屁眼倒想压制我?扯臊吧!”

小杰自然不是聋子,耳朵里多少要灌进风去,心里对疤瘌五肯定也不是一般的痛恨,他自己应该很明白,他唯一能压制疤瘌五的,就是手里的权字。

当时小杰狠狠瞪着疤瘌五:“你就欢吧,明天又加5个,长到140的时候,我看你干通宵,还有闲心欢!?”

疤瘌五也望着小杰,嘴却对何永说:“永弟我给你讲个故事啊,住院时候听来的——还不是听的,是我亲眼所见,那个乐!”

“什么事儿?”何永兴致昂扬。

小杰不理他们,但也没有离开,似乎也想听听疤瘌五又出什么花活。

“有个犯人,是只假眼,每天睡觉前就把眼珠子抠出来泡清水里,也巧了,这天一个杂役喝酒回来,口渴呀,进屋也没细看,端起杯子就喝,得!把那哥们儿眼珠子给喝进去啦。”

“操!接着。”何永探着脖子看他。

“……最后去了小医院,小医院里有个老犯医,一看这咋办啊?说你蹶屁股我看看,那杂役就把大屁股蹶起来了,一看,喝,那假眼珠正在屁眼上堵着哪!老犯医一瞧就了乐啦!笑着说:我看了一辈子屁眼,还没叫屁眼瞪过我哪!哈哈。”

我们都笑起来,何永的笑声尤其尖利,还不停地回头看小杰,笑了一会儿,何永不笑了,冲疤瘌五骂道:“合算你连我也骂了啊!”

疤瘌五笑道:“谁叫你一直瞪着我看了?”

小杰愤怒地喊道:“疤瘌五!你还干不干活?!”

疤瘌五一绷脸:“我警告你啊,不许叫我外号!你不尊重我,我就给你好看!”

“喝,你还想上天怎么着?”小杰眼睛一立,跟竖进眼皮里俩枣核似的。

疤瘌五庸懒无赖地一鼓动身子,笑眯眯地说:“上天我也扛着双管猎,到月球上打兔子去。”

我扑哧一下就乐了,旁边的笑声也哄然而起。小杰恼啊,还不能吃这个话儿,只能往斜刺里发脾气:“都他妈快干活!不老实全让你们蹶着去!”

“蹶啊,蹶啊,我挨个干你们屁眼!”疤瘌五疯叫道。

“疤瘌五!你给我站起来!”

疤瘌五一仰脸,突然笑道:“我还真得站起来了,炊厂的车来啦!”

“打饭!”老三在那边大喊了一声。

我们欢呼一下,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撇下气得脸青的小杰奔了碗架子,二龙拉着猫,在库房门口来回溜着,似乎跟这边的世界毫无瓜葛。

(10)一个比一个变态

蓝小姐来了,果不食言,给老三带来了一瓶纹眉液,老三跟我说:“出去得好好感谢一下蓝小姐,人家是真够意思啊。”

当晚点完名,大军就过来了,说三中那边太乱,还是耗点晚儿,在我们屋里干方便。

大军回去跑了一遭,提了个小蛇皮袋子,还端了杯白酒回来:“从别的屋掐巴的——三哥你出菜啊?”

“袋子里什么?”老三问。

大军把袋子往脚下一放:“小恐龙,不多,让你们这里的弟兄给忙活忙活,几个人,有半拉小时完活了。”

老三稍微迟钝一下,马上招呼小佬和邵林跟大军学活。

老三这边忙着往外拿果仁儿、沙丁鱼罐头、火腿,我开着罐头,老三从床缝里抠出一把磨得锋利的锯条刀,切着火腿。

我把罐头倒在饭盆里说:“你们喝吧,我先躺会。”

大军说:“老师不喝不行,沾一口也得沾,东西不多,是那意思。”

老三笑道:“你不喝,我喝得下去?大军我不瞒你说,我现在是真落魄啦,这个月家里又没来人,全靠人家老师接济呢。”

“看的出来,老师是一好人,不是咱这里的人。”大军闻着酒说。

老三喊:“邵林,让门口干活的盯着点外边,别让官儿给堵一‘满门抄’!”

坐下来,大军就开始白话文身的事儿:“上活儿这东西,看起来简单,是门手艺也是种文化啊,画功咱就不说了,光是跑单针、码黑、阴影这三大块,一般没点艺术细胞的就调理不好,这在人皮上刺活儿,跟小孩画画不一样,画错了,能拿橡皮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一针是一针,下手就收不回来!要求这干活的心理素质得好——老师,怎么样,你军哥还会几个名词吧?”

我笑着说“是”。

“一个小日本,看上咱中国一哥们的后背了,就为上面那一条龙,刺得好!小日本出10万块钱买他的皮!要不说是艺术品哪!”

老三笑道:“你别给我刺那麽好,回头刚出去就让人给剥皮卖了。”

大军笑笑,接着炫耀他的文身文化:“劳改队里面,文身简单,就那麽几套活儿,龙虎豹鹰蟒凤,其他的弄俩松枝儿套片云彩的都是点缀。别小看这几件活儿,怎么刺,刺谁身上,那讲究可就大发啦——单说这一个龙,就有披肩龙、过肩龙、正脸龙、侧脸龙好多分法,复杂点的上龙腾虎跃——二龙戏珠,你们龙哥上的就是‘戏珠’这个,哪天洗澡你们看看,不过手法有些老了,是前些年的标准了——现在还有刺卡通龙的,那都是独眼判官瞎鸡巴鬼,不入流——回头说这龙脸,一般不要刺正脸龙,那叫龙皇,难降啊。”

小佬笑道:“三哥,咱屋里那个关之洲不是学美术的吗,赶明儿让他给你往身上画,让军哥给刺不得了?”

老三说:“他会画个鸟呀,搞瓷器设计的,回头非把我鼓捣成一大花瓶不可。”

门三太突然一拔头:“三哥?”

老三赶紧抓过酒杯:“邵林快!泼窗户外头!”

“不是官儿。”门三太笑道:“那边打水呢,我问你要不要热水。”

我们一笑,老三惊魂未定地骂道:“打你妈的逼啊!操你老妈的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邵林,打一壶水去。”

然后又对大军慨叹:“你三哥那热得快也没啦,现在又干靠儿啦,这鸡巴组长当的,还不如你一个劳犯摇呢。”

大军笑道:“你净看我摇了,当初奋斗起来的时候,也叫人合伙砸得在铺上躺了半拉月啊,起来以后怎么样,我一拍胸脯,有种的你把我砸死,砸不死我,你们都盯着点,抓个空我拿开水把你们全涮了,除非你们不睡觉,天天派个值班的盯着我!一来二去怎么样?全尿了,见面都得陪着笑脸儿——我还就不信真有不怕死的。在这里,你横你就是爷!简单不?这是我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三哥你是没有斗志了,要不整天这么蔫?”

老三无奈地摇头笑道:“我不是怕谁,我有时侯做梦都乱咬牙啊,我恨自己啊,咋就非要减这个刑呢,就是这个减刑把我拴住了,要一横心——我他妈不减啦!看老三还在乎什么?”

大军有些轻蔑地一笑:“你呀,不全是实话。”

老三哼了一声:“我跟你不一样,我还有一没妈的孩子,离婚时候判给我了。我为谁,不就心里有这个孩子嘛,要不你三哥还拿减刑当个事儿?”

喝完了酒,时间也早,号筒里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在乱串,也不能急着“干活儿”,大军又跟我聊开了:“好多话跟他们谈谈不透,跟老师一说,就通了。”

大军叉开巴掌,让我看他手指上的字,一个手指上一个,我念道:“地狱创造者?”

“对,人生就是创造地狱——知道谁说的吧?”大军把巴掌握了起来,得意地问。

“还真没印象,就是听着耳熟。”我估计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们说的吧,比如萨特,好像就讲过“他人就是我的地狱”这样的话。

大军夸耀地说:“《教父》看过吧?意大利黑手党的老大,维托·唐·科里昂,这是全名,我到死也忘不了,那是我的偶像。操,人生就是创造地狱——讲得太好了,深刻!我觉得科里昂绝对比马克思牛逼。”

老三笑道:“还甭教父,咱这辈子,能混成个杜月笙、黄金荣的就不错。”

“他们不行,天津还有个袁文会哪,都不行——这目标就得往大处订,哪怕最后成功一半也了不起啊,你那起点就低,将来也蹦达不了多高。”大军这厮一番高论,倒是暗合了古人关于立志的说法。

我留意到老三眼神里多少有些不屑,脸上却依旧挂满了笑。

聊到快半夜了,大军带来的小恐龙也装完了,听到值班的大喊“三中的回去啦,该锁号筒了!”大军笑道:“甭理他,我打好招呼了,几点回去都行。

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缝制精美的小挎包,从里面取出一扎细细缠好的针,说:“玻璃挂上衣服,找个干净手巾,打盆水,咱开始吧,今天码鳞片。”

邵林忙活着挡窗玻璃,打了半盆清水,小佬拿了条手巾在旁边等着给老三擦墨。我钻进被窝里,看老三仰躺在铺上,袒胸等着大军摧残。

大军也神情肃穆起来,找好姿势坐下,绣花似的突突向老三肚子上扎去,老三“丝丝”地吸着气,探讨道:“不用使那麽大劲吧?”

“扎深点儿墨清楚,出来效果好啊。”大军根本不采纳客户的建议,依旧努着嘴,突突突,突突。
开始看了个新鲜,我慢慢就觉得无趣,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看见日本进来,捅了我一下,诡秘地说:“老师出来一下。”

到了外面,号筒里清净得很,这家伙让我跟他一直走,开了一间没有住人的号房,我眼前一亮,居然看见里面摆了个神龛,烛火通明地供着关公!

太意外了。

日本儿说:“麦麦,我一向欣赏你的才华和人品,我对你的仰慕有如滔滔江水……”

我果断地说:“少废话,你想干什么吧!何永那个网子我是查不出来了。”

日本儿笑道:“误会了兄弟,我是想跟你在关老爷面前,结成金兰之好,以后咱们哥俩在网子中队紧密团结,里应外合,还不把那帮怪鸟玩得一愣一愣的?”

我怒道:“你个狗杂种也配和我说这个话?滚!”

日本儿也怒道:“喝,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你若不和我联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日本儿话未说完,已经被我一手提起,象二龙提那只黑猫一般,狠狠地摔向窗外,日本儿大叫着,一头从玻璃撞了出去!

外面登时一片大乱,似乎有何永和疤瘌五的声音。我一机灵,往前迈去,险些掉到床下,才发现刚才是南柯一梦。而外面的混乱,却是真的。

大军已经走了。

老三也被闹醒,骂骂咧咧扒窗户去看。只听小杰大骂着:“操你死妈死祖宗的,不想活了是吗?”

老三喊道:“小杰,大半夜的,喊什么呀?”

“没事儿三哥,操他们家户口本儿的,别让我逮住!眼珠子给你砸冒了!”

林子大吼起来:“小杰你有完没完?!全他妈吵醒啦!”

小杰不言语了。小佬可能先醒一步,笑着跟三哥说:“可能是疤瘌五跟何永俩家伙,刚才扒小杰窗根儿捉奸去了。”

老三笑道:“逮住现案了?”

“好像起了两声哄,就跑了。”小佬笑道。

老三懊恼地说:“刚睡了没几分钟。都他妈是神经病,一个比一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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