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巢隨筆 (29):狗们

黃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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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狗黑豹,整夜用舌頭舔食空空的
鋁盆,爪子和舌頭把鋁盆弄得哐哐
作響。夜裏它掙脫鎖鏈躥上了樓
房,眼睛在燈光中對人充滿敵意。

老狗貝利已經很老了。眼睛裏流膿。它現在幾乎完全靠氣味辨別食物。魚塘主人喚人把它打死了,扔在河裏水葬。

夢巢災難接踵而至。

一日,承包人寮寮在我們屋裏喝酒。我發現在喝酒的時候,他老不時掉頭從窗紗中往樓下的水泥甬道上望著。他沒有吃完飯就走了。一會兒他又來敲門,告訴了我們一個不幸的消息,母狗卡爾被人偷走了,祗丟下一節鐵鏈在拴狗的門口。這祗是一會兒的事,肯定是有人早已瞄好了這個空隙,趁漁工去花溪鎮上去了、主人上樓喝酒的時候偷的。卡爾丟失了,永遠地丟失了,我們心中都很沉,甚至很憂傷,仿佛生活中失去一個須臾不能離開的伴侶。而它的主人寮寮反而無所謂,照他看來,人家偷狗的時候,狗既不叫,也不咬,這種狗無用,丟了也不礙大事,不過他很惋惜即將生下來的一窩小狗。

從前還有一條狗,叫黑豹,也是被人偷了,寮寮好象也不太介意,因為那隻狗太餓了,吃得很多,他抱怨說喂不起它。黑豹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拴在我們樓下,漁工很晚纔喂它,一盆食幾口就被它吃光了。夜裏的時候常常感覺到它用舌頭舔食空空的已經被舔得發亮的鋁盆,爪子和舌頭把鋁盆弄得哐哐作響。

不過,那條狗很愛叫。夜裏常常把我們驚醒,我起來打著手電筒照照魚塘,什麼動靜也沒有。我把手電筒直射樓下走廊上拴著的黑豹,它在電筒光中一聲不吭。抬著頭望我。兩隻眼睛發光。

一天夜裏的時候,黑豹掙脫了鏈子,跑到樓上來了。它在窗外走廊上嗅來嗅去,在煤堆裏刨食。狼狗是肉食動物,黑豹連菜根菜葉也不吃,現在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它卻把煤弄得滿地都是。我開燈一看,它呼地一聲鑽進了屋裏,嚇了我一跳,原來它想進屋覓食。我在燈光中發現它的棕色的眼睛充滿敵意,惡狠狠地仇視著我。忽然它發現廚房桌子上一隻烘乾的板鴨,就朝桌子直撲過去;我趕忙把板鴨拿開,它竟呲牙裂嘴朝我身上撲來。秋瀟雨蘭急得直叫,喚我快把這頭野性畢露的惡狗趕出去,她耽心它再次撲上來,咬斷我的脖子。

門關上的時候,我感到它還在用頭撞著門,我聽見發出象拳頭拍擊一樣的咚咚的聲音。狗想進屋的情況常常會有,特別是冬天的夜裏。但貝利卻同黑豹不一樣,它若在外面抵門,總是發出一種輕輕的試探性的磨擦聲。當你把門打開,吼它下去的時候,它卻一聲不響地下去了。它下到樓梯口,回過頭來站住,沈默地望著你,似乎期望你回心轉意讓它回來。我發現有時關了樓梯口的燈,貝利還會許久站在下麵樓梯口的黑暗中。

漁場裏還有一條狗叫阿靈,它還是個少年,特別愛動愛叫,它對我們一點也不親熱,祗是後來我們喂它剩飯剩菜多了,它纔學會朝我們搖搖尾巴。卡爾丟失的時候,漁場主人寮寮抱怨說,狗喂得太雜了,人人都在喂,狼狗要專人喂,纔不會吃別人丟的東西,卡爾就是貪饞慣了,被人牽走的。

我們非常懷念卡爾。總是記得它的影像。它是漁場裏四條狗中我們最喜愛的一條。

這是一條很漂亮的狗,有人說是純種,有人說是雜種,我們也分不清,反正覺得它長得很好看。卡爾有一雙非常美的黑眼睛,眼睛周圍有個黑圈,象畫得很好看的眼影。秋瀟雨蘭為此稱它為狗中的美女,很逗人喜歡。雖然它吃的同其他三條狗一樣,一個禮拜難吃上兩頓心肺,其餘的時候都是餵飯,但它的皮毛卻異常光滑,整個身子渾圓,在沒有交配懷孕以前,卻象懷了孕一樣。它跑起來的時候,渾身圓滾滾地搖晃,粗大的尾巴晃來晃去甩著圓圈。祗要你一叫它的名字,它就跑來了,秋瀟雨蘭特別喜歡它跑動時渾身搖擺、賣弄風騷的樣子。它的身子擺動得很性感,一歪一歪地,象個風月場中的女人。它祗要挨近你的身邊,你就很難擺脫它的無休無止的糾纏;它有使不盡的旺盛的過剩精力,身上隨時都在騷動得發抖,而且一天到晚抖個不停;使人感覺它體內有一種隱秘的性欲的衝動,它按奈不住那種生命的原始發洩的欲望。這裏沒有公狗,老狗貝利是被閹割了的,祗有一隻叫阿靈的小公狗。它長著一張狐狸臉,卻有著狼的身形。阿靈年齡還小,還不諳狗世界裏的歡喜事,但祗要阿靈一放出來,卡爾就纏住它不放。卡爾和阿靈在空曠的院子裏追逐著,母狗卡爾在引誘少年阿靈墮落。它躺在地上,四腳朝天,朝阿靈露出它的騷癢的秘處。但阿靈祗知道好玩,根本不領會它的用意,甚至也不去嗅它那地方,它祗是用四爪踩在仰面朝天的卡爾身上,到處咬著卡爾。卡爾很有耐心地任它蹂躪,並且期待阿靈更猛烈、更直接、更瘋狂的性的肆虐。卡爾對阿靈很寬容。它不放棄它的期待。但是阿靈祗知道咬它,開始祗是逗著玩,輕輕地咬;後來咬得不過癮了,重重地咬了卡爾一口,痛得卡爾哇哇地叫了起來。這下它可發怒了,馬上把阿靈翻了過來,四爪踩在仰面朝天、一動不動的阿靈身上,它並且報復地回咬了阿靈一口,痛得阿靈汪汪叫著,滿院子亂躥。

於是一場風流喜劇就這樣結束了。

在我和秋瀟雨蘭中,卡爾特別喜歡我。如果我同秋瀟雨蘭同時出現,它祗同我親熱,把秋瀟雨蘭冷淡半邊。秋瀟雨蘭發現卡爾本能地能區別男人和女人,就象它能本能地區別雌性和雄性、公狗和母狗一樣。當卡爾同我親密的時候,你幾乎感覺到它那種作愛的要求,這真是一條可愛又騷氣十足的母狗。受到冷落的秋瀟雨蘭幾乎不服氣了,她把我推在一邊,獨自逗弄卡爾;卡爾出於禮貌同她應酬了一會,又朝我跑來。秋瀟雨蘭可真的生氣了,她伸出一個手指,指指我,又指指卡爾說,我甘居隱退,讓你們戀愛去。

卡爾的妒嫉心很強,容不得別的狗分享它的愛。如果它同誰親熱,決不允許別的狗向你親近。它會把別的狗拱開,並且不滿地朝你啈啈地叫。貝利常常是它的受淩辱者、受害者。有一次貝利跑到我面前,沈默地望著我,它嗅嗅我的腳,聞聞我身上的氣息,然後靜靜地在我身邊轉悠著,被角落裏的卡爾發現了,它馬上躥了出來,呲牙裂嘴地把貝利趕開。貝利不服氣,執拗地偏偏不肯讓開,兩條狗咬了起來,平日溫順的貝利一旦發怒卻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勇敢和兇猛。在這次搏鬥中,它顯示出意想不到的力氣,卡爾被它咬住了脖子,一動也不能動,最後竟被貝利掀翻了。貝利平日溫順並且謙遜。現在這位得勝的拳擊家也沒有表露出一點驕氣,它祗是沈默地望著我,對卡爾卻不屑一顧。秋瀟雨蘭祗有用食物纔能博取卡爾的歡心。當她遞給它香噴噴的食物時候,卡爾照樣渾身搖晃,屁股甩得滾圓。它對所有喂它的人都一視同仁,有奶便是娘,東西吃完,舔舔嘴巴,也就把你忘了。它對施惠者反復無常。但在某種隱秘的性感上卻不是水性揚花。它永遠知道它最愛的是誰,誰值得它最愛,它憑它的天生的本能就能作出選擇。

這幾天我常常想起卡爾。

秋瀟雨蘭牙齦痛。百炎淨吃多了,她說她感覺胃翻,想嘔吐。結果昨天嘔了一天,黃膽水也嘔出來了。今天她纏著我說很久沒有吃燉菜了,她很想吃燉肉沾糊辣椒。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嬌憨的小動物那種任性的樣子有點象卡爾。嘴一樣饞。我知道她腹中空空,心裏很寡,我安慰她說,我一定馬上去花溪鎮上給她買肉。我雖然這麼說,卻沒有撂下我的筆。秋瀟雨蘭委屈了,她嘟著嘴說,她生病沒有人照顧,得不到好吃的。見她那種非吃砂鍋燉肉沾烤糊的辣椒面不可的那份執著,我又莫名地想起潛伏在所有生命內部的某種原始的痛楚的隱秘……

母狗卡爾,有使不盡的旺盛的過剩的精
力,身上隨時都在騷動得發抖,使人感
覺它渾身有一種按捺不住的生命原始
的美妙的衝動……
(待續)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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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02)23633072
傳真:(02)23639735
http://www.tsbooks.com.tw
ISBN 957-8221-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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