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隅之城.美國故事》第一部 歲月的泡沫(19)

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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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花兒與少年

淩凱發現自己戀愛了,從那天李恂將他送回宿舍後。

那時他還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學生;一個剛從國內小地方來的孩子,但是在淩凱心裏,這些都不會是愛情的障礙。他只是有些不安,他的愛情浪費了很多寶貴的時間。他常去醫學院的大樓,那兒離電子工程學院不算近。他並不常見到李恂,她在一家診所兼職。有時她會去圖書館查資料;有時在學生中心讀筆記。淩凱見到了,心裏高興,卻不敢跟她多講話。他不懂怎樣追女孩子。

暑假的時候,他在附近的一家電腦公司找到一個實習生的位置,又要上學又要工作,還要學會適應美國的一切,淩凱一直都很忙。他心裏很著急,老找不到可以跟李恂相處的機會。

A大的中國留學生不算少,大約有一百多人。中國留學生會經常組織活動,淩凱當然會參加,因為想見到李恂。那時憶眉已經轉入電腦系。學校裏中國女孩特別少,憶眉和李恂成了好朋友。憶眉很喜歡自己,淩凱當然也感覺到,又不是傻子。只是他心裏惦記李恂,旁的事情就不願多想。

入秋後的一個下午,李恂在飯堂讀筆記和準備功課。正拿著筆在勾筆記上要背的地方,有人坐到她對面椅子上。她抬頭微笑:“淩凱!你下午有課嗎?”淩凱搖頭:“晚上才有。”李恂就把筆記合上,覺得他是有事來找自己。淩凱立刻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就像餐桌上番茄醬,李恂這樣善解人意,肯定是早看出自己的心思。

他鼓足勇氣說明來意: “我要在新年晚會上表演一個節目。我會小提琴,你可不可以幫我伴奏?”

李恂很高興,想起他剛來美國時是背了個提琴盒子的,“沒問題,你準備了什麼曲子?”

淩凱臉更紅,噓諾道:“我只會一首。我媽媽教我很多年,我就學會這一首‘花兒與少年’。”事實上這一首他拉得也很難聽。

李恂笑得很好看,“我也很喜歡‘花兒與少年’。”看看腕表:“現在不行,我要去做實驗。晚上,噢,你上課。明天你有時間嗎?我想聽聽,你拉得一定很好。”淩凱這人樣子就很執著,這麼多年光練“花兒與少年”,肯定爐火純青。

淩凱嚇壞了,明天怎麼行!這不是讓我大現眼嗎?他趕緊說:“我還要練習一段時間,現在不是離新年還早嗎。等我會了再去找你。”

李恂點頭笑眯眯。又催他:“你要快一點噢。不可以等到期末考試再來找我跟你合,我課程多。”

淩凱又燒心,這樣他的時間又短了嘛。他不怕考試,考試他沒問題,可是小提琴他問題很大。

他回去就開始苦練,但是受到很大阻力。這時他早已不住人家廳裏了,但是他跟同學合租一套公寓,人家受不了他每天拉鋸子,請他不要在室內拉,別把這木頭公寓鋸斷。淩凱是很要面子的,趕緊道歉換地方。

他就去學校後面的草坪,在那裏看書的學生便對他翻白眼,噪音嘛。他很沮喪,這可怎麼辦,總不能在新年晚會上表演噪音。淩凱這人不愛放棄,硬著頭皮繼續。一轉頭,李恂在後面站著,他紅了臉:“你怎麼來了。”李恂笑話他:“我就是聽見有人在這兒亂砍亂伐。”淩凱心說完蛋了。李恂說:“我逗你玩兒呢。這裏不合適,我們去一個地方。”

學校附近有個小湖,湖邊礁石嶙峋。李恂坐在礁石上:“拉吧。”淩凱不肯:“水平很差呀。”“那就多練習吧,你肯定能練好。放心,這些石頭怎樣鋸都鋸不斷的。”他就開始拉,李恂幫他聽什麼地方錯了音丟了音。有李恂在,他拉得像樣很多。平常他拉不好是因為實在沒興趣,現在他喜歡的女孩在聽就不一樣。

秋天的黃昏,他們常在湖邊練琴。淩凱覺得非常幸福。夕陽把湖水染成胭脂紅,秋風吹拂起李恂的長髮。花兒與少年的旋律,似水般從他心裏傾瀉出來,湖裏就漲潮了,潮汐漫過堤岸,拍打礁石;淩凱站在岸上,潮水浸濕他的雙腳,又悄然退去。坐在石頭上的李恂笑道:“這湖水來去怎麼這樣有節奏。”淩凱就說,這潮汐聽月亮的。月心力。

淩凱也不記得,第一隻候鳥是哪一天飛來的。那是只白色的鳥,在湖面上盤桓,尋覓棲身的地方,飛了很多圈,終於落在礁石上。這白鳥翅膀堅硬,羽毛脆弱,肯定是飛了萬里路才到這裏的,脖子和腳上都有傷痕。

候鳥飛來那天,李恂就跟淩凱說,要考試了。

淩凱有些捨不得,離考試還有一個月嘛。但是李恂緊張功課,醫學院課程又多,淩凱就不敢再去找她,萬一她考試考砸了,那還能再理自己嗎。

有時候他自己也去湖邊。冬天來了。滿湖過冬的候鳥,翅膀拍打著冰涼的湖水。淩凱想它們還會再往南飛吧,這裏要下雪了。

考完試那天是一個很冷的冬日,淩凱回到宿舍,室友出去約會,屋裏很寂靜。淩凱收拾功課資料,打掃房間,洗烘衣物。夜晚他獨自坐在窗前,讀那些十四行詩。房間整理後寬敞明亮許多。他的心裏也像一間空蕩蕩的房子,他讓那房子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他想像她坐在房子裏,秋日的陽光是深黃色的,透過薄紗窗簾照亮她,琴聲彌漫開來,像清新的空氣。他抱著那些詩,深夜才睡去。夢裏他真的看見一所房子,乾淨純潔,永遠不會沾上一絲塵埃。

第二天早晨醒來,外面是漫天大雪。吃完麵條他坐在壁爐旁邊的搖椅上,屋裏暖氣充足他還是在腿上蓋了個毯子。他癡癡看著窗外,他在心裏對她說話,說的都是勃朗甯夫人的話。他穿上棉衣,抱著提琴盒子,跑出公寓。空氣很涼很濕潤,雪花急切的飄下來,滾落在他的棉衣上。他開車來到一家花店。那些花他都不認識,他看見盛開的玫瑰,不知道這是最老土的,只知道這是最熱烈的。他捧了玫瑰走出花店。那些絢爛的花,把他的心灼燒到沸點,在這個寒冷的冬日。他把車朝李恂的公寓駛去,他現在有詩有花還有琴,他帶著所有這些,去找他愛的人。

雪很大,他小心翼翼的開,很長時間才到李恂家門口。那是棟精緻的公寓,李恂住一樓。淩凱懷抱花和提琴盒子,勇敢地摁了門鈴。

看見是他,李恂愣住,他抱著束玫瑰,這回是李恂臉紅了。淩凱有些詫異,李恂為什麼不立刻請他進去。

“李恂,我們有客人嗎?”一個高高個子十分斯文的年輕人從房裏出來,看一眼淩凱,微笑問李恂:“你不介紹我們認識嗎。”李恂就笑著介紹:“淩凱,我同學。楚山寒,我男朋友,現在在休士頓做實習醫生。”

“叫我佛蘭克好了。”楚醫生的笑容很友好。他年紀不到三十的樣子,前額頭髮已經有一點點稀疏,但絕對無傷大雅。他的臉十分光溜滋潤,清俊的五官,高高鼻粱上架一副金邊眼鏡。身材像跳高運動員瘦高腿長,穿格子襯衫煙灰色長褲,外面罩件豆綠色凱斯咪毛衣。他對淩凱十分隨便,像老朋友一樣:“外面雪下得真大,快進來吧。可以叫你小淩嗎?”

淩凱點頭,隨他們進去,努力掩飾心裏的失意和沮喪。李恂穿白色翻領毛衣和牛仔布的裙子,清新秀麗,走在一表人才的楚醫生身邊十分般配。淩凱棉衣上的雪開始慢慢化去。

在客廳沙發落座前,淩凱把花遞給李恂:“送給你的。”

楚醫生說:“玫瑰在冬天盛開最有詩意了,李恂,把花插在鋼琴上的花瓶裏吧。”又對淩凱笑笑。淩凱對楚醫生印象就不錯。楚醫生不僅是斯文高雅的青年才俊,而且心胸一點都不狹窄,李恂被人愛慕他覺得很自豪。對李恂和自己絕對信任沒任何猥瑣的感覺。淩凱認為才華和財富都不是最重要的,楚醫生有高尚的心靈才最配李恂。

李恂插完花去做咖啡。楚醫生和淩凱聊天。楚醫生問淩凱學什麼專業,淩凱說電腦。楚醫生點頭讚歎:“那需要很好的邏輯思維能力。”

楚醫生又問:“小淩府上哪里呀。”

淩凱說揚州。

楚醫生很神往的樣子:“梅蘭芳和朱自清的家鄉。可惜我很小就隨家父離開國內,很多地方都沒去過。聽說瘦西湖好美。”

李恂端咖啡給大家喝,自己坐在楚醫生身邊。

藍山咖啡很香略帶酸味。

淩凱老不說話,楚醫生覺得冷場不好,就自我介紹:“我是武漢人,六十年代就來美國,那時國內……”他搖搖頭,有些悲傷的樣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看看四周,努力想著再說點什麼。

楚醫生出國前肯定是有不開心的事情,卻不像有些人那樣,一提起那個年代就破口大駡,這樣的涵養可不是一時能修練好的。淩凱又不好意思,自己不善言辭倒叫楚醫生為難,找半天話題還觸動不愉快的往事。自己應該告辭了。心裏難受他的初戀就這樣夭折,可是看見李恂跟這麼優秀的楚醫生在一起,應該真心為她祝福。

楚醫生突然想到什麼,笑著拉李恂坐在鋼琴邊,說要表演一個四手聯彈。淩凱不曉得他們彈的是什麼,大約是個經典的練習曲什麼的,很好聽,但是淩凱沒興趣,想趕快回家找個辦法給自己療傷止痛。他倆終於彈完了。淩凱起身告辭。楚醫生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茫然,表情也怪異起來,抓起李恂一隻手,輕輕撫摸,摸完手背翻過來看手心,李恂的手微有些抖動。淩凱也在看李恂的手,那雙纖纖素手救過他兩次。淩凱十分羡慕楚醫生可以拖這麼美麗的手共度今生。

楚醫生自顧自把李恂的手夾在自己的手掌中,楚醫生的手是天生拿手術刀的,手掌大而有力,手指長而靈活。他用手掌輕輕揉李恂的手,李恂的眼神越來越恐懼,她突然求救似地喊了一句:“淩凱快過來!”淩凱才發現楚醫生神色大異,嘴角抽搐地笑著,眼神兇惡呆滯,他撲過去抓楚醫生,已經晚了。楚醫生兩手的拇指和食指突然向裏彎曲成弓形夾住李恂的小手指,楚醫生像表演劈磚頭的氣功大師一樣大叫一聲,一跺腳一用力,啪噠,李恂的小手指被折斷了,她慘叫著昏了過去。

楚醫生哈哈大笑,口邊的白沫被他的笑聲吹出一串一串的泡泡。他大力推開淩凱,拼命搖倒在地上的李恂。淩凱憤怒不已,抓起鋼琴上的花瓶朝楚醫生頭頂狠狠砸去。楚醫生怪叫一聲,翻翻白眼仁倒在地上。他的手還死死拽著昏過去的李恂身上的衣服,兩人躺在了一塊兒。楚醫生滿頭花瓶碎片,血順著額頭往下流了一條在臉上,像把腦袋用紅線分了兩半的樣子。玫瑰花落滿了兩人身上,頭上。

淩凱用腳踢開楚醫生,把李恂扶起來。十指連心,淩凱想著都痛,恨不得一刀砍死楚醫生。他把李恂抱到沙發上,拿了電話準備報警。李恂慢慢睜開眼:“你不要報警!”淩凱怒吼:“為什麼,這種人早該抓起來!”李恂虛弱地說:“你報警他就完了,你,你看不出他是個瘋子嗎。”淩凱撥電話:“他哪里只瘋子那麼簡單,他有嚴重暴力傾向,應該馬上送瘋人院!”李恂啞著聲喊:“淩凱!”淩凱背過身,李恂說:“淩凱你要打了九一一,我這輩子就不理你了。”淩凱慌忙扔掉電話,伏在她身邊。李恂卻看眼電話,淩凱明白她的意思,拿起電話:“你講號碼,我替你撥。”撥了楚醫生家的電話讓他爸來接他。然後淩凱去李恂房間拿來藥箱。李恂忍著痛,自己把手指固定好紮上,額頭上的汗水一滴滴往下掉。

淩凱拿毛巾替她擦汗,忍不住說:“你這樣不行,弄不好就廢了,我還是開車送你去醫院吧。”李恂搖頭,要等楚醫生爸爸來,不能把他一個人扔下。淩凱說,那我替你叫醫生上門吧。李恂還是不肯,不要人看見楚醫生是瘋子。淩凱只好拿止痛藥給她吃,她讓淩凱幫著拿急救紗布替楚醫生腦袋上包紮,淩凱只好照辦。李恂又給楚醫生服了鎮靜劑,弄完後她疲倦極了,倒在淩凱懷裏昏昏睡去。

楚醫生家在休士頓,離A大學大約兩小時的路程。下雪天不敢開快車,天黑時,楚醫生爸爸才帶了幾個人來。楚醫生爸爸是李恂父親的老同學,現在在休士頓開私人診所。他進來看見兒子倒在地上滿臉是血十分不滿,埋怨李恂:“你怎麼看的,弄成這個樣子。”又很凶地瞪淩凱:“那花瓶是你砸的嗎?”淩凱點頭。

他爸強忍住氣,替他兒子做檢查,注射了一些藥物抬著走了。

淩凱把李恂送到附近的診所,重新把手指固定包紮好,回到李恂的公寓已經半夜。

客廳裏亂遭遭,滿地都是花瓶碎片和帶血的玫瑰花瓣。李恂靠著牆,極度虛弱的樣子。淩凱扶她去臥室躺下。她說:“這麼晚,你快回去吧,謝謝你。”淩凱說:“深更半夜又下雪,我一人開車不安全,別趕我走。”李恂不說話。淩凱替她把燈關了,她喊害怕;淩凱開盞小燈,掩上門,走到客廳收拾地上的碎片,看見那些花瓣四處散落,心裏感歎花兒的命運如此乖蹇。

他把客廳收拾乾淨,悄悄推開臥室的門,李恂抱腿坐在床上。他小聲勸慰:“你快休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李恂不出聲地掉眼淚,淩凱過去抱住她,她還是不出聲,趴在淩凱肩上。她穿著雙翻領的毛衣,白晰的後脖頸裏面有一塊陰影,印像中她永遠都穿有領子的衣服,夏天也如此。淩凱伸手掀那翻領,一塊二指寬的暗紅色疤痕,李恂急忙把領子蓋上。淩凱心裏難受,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楚醫生幹的。李恂苦笑,“佛蘭克有次記錯了,硬說自己是腦外科大夫,開顱腔的,要把我的頭切下來。”淩凱打個冷顫:“那他其實是搞哪一科的?”“眼科。自從他發病後就在他爸診所裏驗光配鏡。”淩凱心裏狂喊,你為什麼不離開他呢!

李恂哭累了,倒下睡了。淩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李恂夢裏說:“爸爸,媽媽,弟弟。”他忍不住落淚,李恂父母雙亡,一個人來北美,像那只白鳥,帶了好多的傷痛,飛萬里路,還在飛。李恂又小聲說:“淩凱。”淩凱欣慰,她還有我。我會用一生去照顧她。

早晨李恂起床,淩凱已煮好一鍋白米粥。兩人坐在廚房都沒吃幾勺。窗外雪已停,周圍的房子和樹粉雕玉砌,像童話中的仙境一樣不真實。李恂歎口氣,打電話問楚醫生情況。楚醫生爸爸很生硬地說:“已經醒了,在到處找你。你要有良心就快點回來。”

李恂放下電話。淩凱在悶頭喝粥。李恂就說:“其實佛蘭克的病是間歇性的,不經常發作,一年也就一兩回。他不發病的時候很正常,你看見的。”

淩凱還在喝粥。

“都怪我不好。那年去佛吉尼亞。看民兵塑像時,他忽然很緊張,他跟我說那塑像好恐怖。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很害怕,結果只好我來開車,誰知路上暴了胎,他一聽到那聲巨響後就吐白沫瘋了。都怪我沒注意到輪胎氣太足。”

淩凱忍不住道:“你還是學醫的,這樣騙自己。連我都知道他這種病是先天的。不信你問問他,他祖上有沒有瘋子。”

李恂一聽更難過道:“他祖上代代都有人得這病。都是我不小心,以為他們家得病的原因是在武漢,他來了美國就安全了。誰知……”她拿紙巾擦淚水接著說:“佛蘭克一早告訴過我,他們有家族病史,但不是每個人都得,否則也不能繁衍生息下來。楚家是湖北的大鄉紳。家譜上說不記得是第二十幾代了,那回翼王石達開西征攻破武昌,翼王的兄弟國宗石祥楨召集當地鄉紳贊助軍餉,佛蘭克的祖先不大願意,心裏又很害怕太平軍,一時沒說話,石祥楨就摔了個茶杯,結果佛蘭克的祖先就瘋了,吐著白沫朝石祥楨撲過去,當時就被痛打一頓送回家,軍餉一兩都沒少交。”

“到了辛亥革命那年,孫武帶著幾個人在漢口租界寶善裏試製炸彈,不小心提前引爆了。當時佛蘭克的另一位祖先正在隔壁,聽到革命和爆炸聲立刻就瘋掉了。”

“又過了十幾年,北伐軍打進武昌,佛蘭克的爺爺本來住在鄉下,逃到城裏被圍了八個月。為了怕北伐軍進武昌,他爺爺還贊助當時的守將劉玉春軍餉,結果北伐軍還是攻了進來。佛蘭克爺爺那天準備逃走,突然身後“砰”的一聲有人放禮炮迎接北伐軍,佛蘭克爺爺嚇得就發了瘋。

反正他們家這病就是不能提到革命,起義,暴動什麼的。文革的時候武漢的什麼“百萬雄師”“三鋼”“三新二司”大武鬥,佛蘭克的親戚瘋了好幾個,幸虧他當時已經出國了。他想在美國應該很安全。”

李恂說到這裏追悔莫及:“要不是我想看那民兵塑像,唉,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家對外國革命也過敏。”

淩凱說:“李恂你說完了嗎,快別給你自己找理由了。你要回去我不能攔你,但是他這病不去佛吉尼亞看民兵塑像一樣會在其他地方發作,不相信你讓他爸爸去看民兵塑像就不一定瘋。沒遺傳上就不瘋,遺傳上就瘋,就這麼簡單。”

李恂不吱聲。隔了一會兒,她低聲歎氣:“有時覺得,人活在世上,是非常需要耐性的。有許多人不懂這個道理。有許多人為在世上爭那一席之地而操之過急,於是這世間才有了暴力,暴力是多麼摧殘人性的一種東西,看看佛蘭克家族就知道了。人活在世上,是需要耐性和韌性的。”

淩凱當時根本無法理解李恂這話的意思,他只是替她擔心,不希望她在和楚醫生這樣的精神病呆在一起。“李恂離開他吧,太危險了。他爸爸也很不講理的樣子,萬一再……”不敢想下去。

“你是不是上學的問題。你別擔心,有我呢。”淩凱忽然說。

李恂愣愣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沒錢,不過我已經是碩士,我不讀博士出去找工作,薪水不會少,可以供你的。”

“真的。以前我是窮窮的,因為在念書嘛。以後……”他不知道怎麼講。

李恂背過身去,不願面對他,“不是錢的問題。”

“佛蘭克爸爸和我爸爸以前是同學。我來美國全靠佛蘭克爸爸幫忙,當時我父母剛去世,還有一個弟弟要照顧。我沒錢上學,在他爸爸診所裏幹雜活兒,佛蘭克那時沒瘋對我非常好,現在他生病了,我怎麼就離開他?那樣我成什麼人了。”

大雪天,李恂叫個計程車去休士頓。汽車啟動,像麥地打場般,掀起一陣白色煙霧。李恂的眼淚撲簌落下。司機忽然把車停下:“小姐,那個男孩還在後面跑。”

車後的雨刷一上一下擦著玻璃;後視鏡裏,淩凱的身影時隱時現。

李恂搖下窗戶。淩凱跑上來,扒著車窗,打著哆嗦對她說:“李恂,我愛你,我會等你,什麼時候,你想開始新的生活,一定來找我。”風將顆粒狀的雪吹成無數條亂舞的白線,糾纏在淩凱的身上、頭上。李恂模糊的淚眼裏只看見一個白色的輪廓,她把車窗搖下,吩咐司機開車。

她記著他在風雪裏講的話。他對她說,他會等她。他是這樣聰明的一個人,在瞬間就體會到自己的心思。她一直相信,這世間的生存是一種耐力與韌性的較量,她瞭解淩凱的執著,但是她此刻的心情卻是那樣的矛盾,她下意識的希望他真的會等她。但是如果他真的等她,她又不忍了。她就想,也許他把自己忘掉會更好些。

淩凱最終沒能在新年晚會上和李恂一塊兒表演“花兒與少年”。後來依然是枯燥的學生生活。每學期他都會約李恂出來一次,問問她楚醫生的情況,也是告訴李恂自己心裏只惦記她。楚醫生自從那次見到淩凱後,怕李恂離開他,心情越來越糟糕,發病次數越來越多,也沒辦法在他爸爸的診所裏工作,只好整天呆在家裏。有一天看護沒看住,跑出去,正好一輛送小孩子放學的校車停在對面,楚醫生跑上校車,看見一個華裔小女孩樣子像李恂,撲上去拿手術刀挖女孩的眼睛,司機報了警,楚醫生被送進了瘋人院。

九零年五月,淩凱得了博士學位。畢業典禮結束後,他打電話給李恂,希望和她見面。李恂問他有事情嗎,淩凱大聲說:“我要去西雅圖了,我想帶你一起走!”李恂似乎被感動,沉吟片刻,就答應在他們練琴的湖邊,有很多礁石的地方見面。

第二天,淩凱在礁石上坐了一整天,玫瑰花都曬乾了,也沒等到李恂。他忍不住跑去她的公寓,裏面沒人,他敲門敲了很久。學校已開始放暑假,淩凱想她肯定是去休士頓了。他把花插在李恂的門上走了。

淩凱後來去西雅圖,沒再跟李恂聯絡過。他覺得李恂可能這輩子都愛楚醫生,即使他是個瘋子。淩凱孤獨過了很多年,後來一個老同學從德州來告訴他:李恂畢業後在休士頓當住院醫生,她和楚醫生的父親生活在一起,每個月都去看楚醫生。

淩凱在西雅圖參加校友派對,鄭宏十分氣憤地問他:“你沒發現憶眉等你等得皺紋都出來了嗎?以她的條件換別人早嫁老美了,跟在你個窮學生後面這麼多年。”

第二天淩凱去向憶眉求婚,後來他們就結婚了。

許多年午夜回首往事的時候,淩凱心裏就會跳出那個塵封的疑問。

李恂,那天我在湖邊等了你一整天,你為什麼沒來,你去哪里了?(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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