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國文」經驗談

文/傅佩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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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鼓勵
中學六年期間,除了數學以外,我每一科的成績都還不錯,談到自己真正喜歡並且一生受用的,則非國文莫屬。最難忘的是兩位老師對我的鼓勵。

高一時的國文老師是李德民先生,他上課教學認真自不待言,但是印象中的他總是輕皺眉頭,若有所思,好像抑鬱不得志的樣子。在一次月考過後,他送我一份獎品,是林語堂所著《生活的藝術》,內頁題了字:「贈給佩榮學弟存閱。李德民,一九六五年,一月三日。」當時我是十五歲的高一學生,讀到這樣的題字,稱我為「學弟」,心裡充滿榮幸與興奮,下定決心好好念國文。時隔四十年,這本書封面已經脫落,邊緣化為易碎的紙片,但是依然珍藏在我的書架上。當然,後來我也明白所謂的「學弟」有兩種解釋:一是兄弟之弟,因為聞道有先後,大家在追求真理的路上,都是同門師兄弟;二是學弟所指為「學棣」,是老師對學生的客氣稱呼。無論李老師心中想的是哪一種,他鼓勵我的作用與效果都是極為深刻的。

高三時,國文老師是蕭熾先生。蕭先生當時年約六十,是老一輩的念書人,經常穿著長袍來上課,使教室氣氛顯得莊嚴肅穆。他對課文偶有獨到的見解,尤其在口譯文言文方面,推敲再三,語句典雅。後來他決定把六冊高中國文的古文部分譯為白話出版,辦法是由他的學生裡面選出六人,負責按照他上課的筆記去整理成通順的文章。蕭先生是北二女(後來改名「中山女高」)的名師,他來我的母校恆毅中學教書是兼課性質。結果呢?他所挑選的六位學生中,五位出自北二女,只有我一人是恆毅的,並且負責的是第五冊。

書成之後,取名《高中國文讀本》。我有機會與北二女的學姊們共襄盛舉,自然頗覺得意,不過從那時起陸續有人由我的名字判斷我是女生,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我考上大學後,這本《讀本》借給別人未獲歸還。誰能為我尋得一冊此書,我願以拙著十種相贈。如果能夠再度翻閱昔日學習心得,在字裡行間想像年少時的思緒與意念,那將是多麼美妙的一刻啊!

老師帶領學生入了門,接著要靠學生自己去努力了。學習國文的成效可以分為兩個階段:一是理解,二是表達。各國文字皆有古今的差異,但是像我們的文言與白話這種形同兩種文字的情況仍屬罕見。這一點對「理解」構成很大的挑戰。

理解的步驟
中學生比較缺少人生經驗,理解課文的程度因而受到限制。所謂程度,可以由兩方面說明,其一是:不曾經歷戰亂、生離死別、恩怨情仇的人,就很難體會相關的描寫,這時只能望文生義,記住一些故事情節與雋永的語句。我在中學時代,課外閱讀材料除了《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這些傳統小說,以及《湯姆歷險記》、《塊肉餘生錄》、《三劍客》、《基度山恩仇記》這些西洋小說之外,還包括當時流行的紀伯倫的《先知》、《泰戈爾詩集》等。至於報紙副刊所載的名家之作,如中副,更是每日必讀者。這些作品擴展了我的想像空間,豐富了我的言談內容,使我對國文的興趣延伸到生活的許多層面。有一段時期,我也接近拿破崙的表現:「他狼吞虎嚥地閱讀所有他能拿到手的書。」

書是有生命的,它會發酵、膨脹,再變形轉化為閱讀者的滋養,使他可以進而擷取更精美的食品。
另一種理解程度是依三個問題而展開的,就是:一,這篇文章在說些「什麼」?二,作者是「如何」說的?三,作者「為何」要這麼說?以下稍加分析。

首先,文章的內容是白紙黑字,不容混淆的。國文課本皆有註解,老師的職責是口語翻譯。考試題目的重點不出這兩者的範圍。至於背誦課文,雖屬必要而效果不佳。關鍵在於理解,亦即釐清每一字每一句,讓自己確實明白作者說的是「什麼」。我認為,只要完全理解中學六年國文課本裡的文章,就具備基本而必要的語文素養,可以在閱讀上擁有自己的天空了。

其次,背誦古文的作用,不是為了訓練記憶力,而是要藉此學習作者「如何」展示他的思想與感受。許多教學不能不採用亦步亦趨的方法,就像初學寫字要跟著虛線重畫一遍,不然總是記不真切。文章結構有起承轉合,時地人事物皆須交代清楚,有些話是場景與序曲,在經營與雕琢之時,烘托了主題意識的鮮明姿態,進而以理順氣和的語句鋪陳出來,使讀者隨之認同某種意境,引發「於我心有戚戚焉」的共鳴。

從「如何」的角度來看,才知道一篇文章的精采之處。至於第三階段的「為何」,則須由個人提升到人類層次,才能充分領悟。說人類,有些籠統;說人性,比較真實。作者的生平背景、特殊際遇、個人志趣、生命願景是些什麼。這些條件所塑成的心靈是獨一無二的與不可複製的;但是,發而為文之後,依然使讀者的心靈隨之悸動。這其中的道理在於人性。好文章有助於我們了解人性;越了解人性,也越能品味好文章。只有體認了作者「為何」寫一篇文章,才算達到理解的最高程度。

表達的方法
國文科的測驗項目必有作文在內。作文的祕訣是「意到筆隨」。意是指我的想法,筆是指我駕馭文字的能力。想法人人都有,最怕的是蕪雜蔓衍與輕重難分,所以貴在善於剪裁,形成一套可取的說法。說法是口語表達,與文字尚有一段距離。要想學會作文,先須學會說話。說話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別人,好像作簡報一樣,要說得有頭有尾、條理井然、段落分明。擅長說話的人,必有高度的同理心,否則無以感動別人。這種同理心也正是作文的必備條件,意思是:寫作者要由閱讀者的立場來看待自己的作品。

其次,平常就得練習概括自己的想法。寫作必須有感而發,有話要說,但是臨到考場看到作文題目才凝聚想法,恐怕難免是急就章。有人認為寫日記有益於作文,原則上這是對的,不過還須培養聚焦的習慣,努力把一件小事情說得完整而透徹。

接著,如何使文筆隨著想法而盡情揮灑呢?談到文筆,就涉及才氣問題。但是,基本的鍛鍊工夫仍是不可或缺的。以白話文為例,首先要練習造句。譬如,看到這樣的語句:「牧童騎在牛背上,邊走邊吃草。」我們當然知道是牛在吃草,但是全句的主詞卻是牧童。又如以下這一句:「這是某人之墓,生於某年,卒於某年。」乍看之下,好像是墳墓有生卒年。說話難免較為鬆散與含混,有時適度的肢體語言也可以幫忙達意,但是文字則是安靜地寫成白紙黑字,連一個標點符號都可能造成阻礙。

由造句到分段,再構成整篇文章,作文就完成了。至於才氣的因素,我傾向於接受西方所說的:「天才只是長久的耐苦。」所耐之苦是廣泛的閱讀與認真的寫作。要寫好文章,怎能不喜歡文字?怎能不與文字為友為伴?

最後,我願稍加說明自己的寫作經驗。由於念的是哲學,善於說理而拙於抒情,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寫作方向。真正敢於提筆為文,仍然經歷了長時期的準備階段,那就是「翻譯」。

從大學三年級開始,我先後從英文譯為中文的哲學作品約有二百萬字。這種訓練是相當扎實的,我不但學會了英文,也學會了中文寫作,翻譯必須忠於原作,不能任意添油加醋;轉換到中文寫作時,就須忠於自己的所思所感,側重於運思與推論的合理性及邏輯性,效果則是希望說服讀者。

回顧過去二十餘年,寫作已成為我每周的功課,使我形成閱讀、省思、寫作、演講的良性循環。國文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也希望中學生好好珍惜學習國文的機會。  選自《生活有哲學》(健行文化)

摘自《鐵肩擔道義--二十堂名家的國文課》 商周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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