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克歷險記(13)

Huckleberry Finn
馬克.吐溫 Mark Tw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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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就是這麼滔滔不絕,可就是從沒有想一想自己那兩條有氣無力的老腿把他帶到了何方,這樣,他給醃豬肉的木桶一絆,就翻倒在地,鬧了個倒栽蔥,兩條小腿也給擦傷了。這樣一來,話便說得越來越火辣辣的——主要是衝著黑奴和政府說的,間或也沖木桶罵上幾句,就這樣東說說,西說說,沒個完。他在木屋裡一隻腳跳著走了好一會兒。先是提起這條腿,靠那條腿跳,然後又換一條腿跳。先提起這條小腿,靠那條小腿跳,再輪換。到後來,他突然提起左腳對準木桶猛踢一腳。可這下子判斷失誤,因為這隻腳上的靴子通了,露出了兩隻腳趾頭,只聽得一聲號叫,聽得叫人頭髮直豎起來。叭噠一聲,他跌落在地,只見他滾到東,滾到西,一手抓往了腳趾頭,一邊開腔痛罵起來,這一番的痛罵,能叫他過去任何一次的成績都相形見絀。在後來,他自己也是這麼說的。在老桑勃雪.哈根生平最得意的年代,他曾聽到過哈根是怎樣罵人的,他自認為他這一回可是勝過了老哈根。不過,據我看,這也許有點兒言過其實了。

  晚飯以後,爸爸又拿起了酒瓶子,說瓶裡的威士忌夠他喝醉兩回,外加一次酒瘋。這是他的口頭禪了。我估摸,大約一個鐘頭光景,他就會醉得人事不省,我便可以偷那把鑰匙,或是把木頭鋸斷,偷偷溜出去,兩個辦法總有一個能行得通。只見他喝啊,喝啊,一會兒就滾到了他那條毯子上。不過,這回兒我運氣不佳。他並沒有睡熟,而是睡得不安生。他不停地呻喚,好長時間不停氣地翻身,翻到東來翻到西。後來,我實在困得不行,連眼睛也睜不開來,不知不覺之間,便熟睡過去了,連蠟燭還點著哩。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只聽得一聲尖聲怪叫,我就爬了起來。只見爸爸神色狂野,滿屋子跳過來跳過去,一邊狂叫有蛇1。他一聲聲說蛇爬上了腿,接著又跳又尖叫,又說一條蛇咬了腮幫子,——可是我沒有看見什麼蛇啊。他在木屋裡跳過來,奔過去,一邊高叫「捉住它,捉住它。蛇在咬我的頸子啦。」眼神如此狂亂的人,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一會兒,他也實在累垮了,倒下來喘得不行,接著又滾到東、滾到西,滾得猛快,又碰到什麼就踢什麼,雙手在空中又是打又是抓,還尖聲叫喚,說他給魔鬼抓住了。後來,他困得不行,躺了一會兒直呻吟。再後來,他躺得更加安靜了,聽不見聲音了。但聽得遠處林子裡貓頭鷹和狼的響動聲。一片陰森得嚇人。他在屋角裡躺著。慢慢地又半欠起身子,腦袋歪向一邊,仔細聽著。他聲音很低地說:「啪噠——啪噠——啪噠,這是死人;啪噠——啪噠——啪噠,是他們來抓我來啦,可是我不去——哦,他們來啦。別碰我——別碰!把手放開——手冰涼冰涼的;放開我——哦,放了一個孤零零的窮鬼吧!」
  1《文庫》本註:以下幾段被認為馬克.吐溫寫發酒瘋的名篇,作者非常熟悉當時戒酒運動中對發酒瘋的描述。

  但見他雙手雙腳伏在地下,一邊爬開,一邊哀求他們放開他。他用毯子把全身裹了起來,滾到了舊的橡木桌子下面,一邊還是苦苦哀求,接著又哭了起來。我還能聽到那透過毯子傳出的哭聲。

  再後來,他滾了出來,站起身來,猛然一跳,神色狂亂。他看到了我,朝我追來。他一圈又一圈地追我,手裡拿著一把折刀,一聲聲叫我是死亡天使,說要殺我,好叫我從此不能再來索他的命。我求告於他,對他說,我只是哈克啊。不過,他如此這般地慘笑了一下,又吼了起來,咒罵了起來,又使勁追我。有一回,我突然一轉身,想從他胳膊下面鑽過去,可給他一把抓住,抓住了肩膀上的茄克。我想,這下子我可完了。可是我像閃電一般把茄克一下子褪了下來,總算保了一命。沒有多久,他也累垮了,一邊倒下,背靠著大門,一邊還說,且讓他歇一口氣,再來殺我。他把刀子放在他身下。一邊說,他要睡一下,把精神恢復起來,然後他倒要看一看究竟誰是誰。

  這樣,他很快便打起了瞌睡。隔了一會兒,我拖出了那張用柳條編底的舊椅子,盡量輕手輕腳爬上去,不發出聲音,終於把手槍取到了手。我用通條捅了捅槍管,為了保證它是裝了火藥的,接下來,我把槍擱在蘿蔔桶上,瞄準好了爸爸,自己躲在後邊等候著他的動靜。啊,時光過得多慢啊,又是多麼靜啊。(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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