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訪張錫錕的家(3)
回到旅舍已是晚上十點鐘了,這一夜又失眠了,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馬上就浮現出今天下午的情景,張媽媽那一頭白髮,滿臉憔悴,倚靠在窗子下面,形容呆滯地望著我。
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就見她拄著拐仗向我走來,走到我跟前突然開口道:「你看見我的老二了嗎?他在那兒,你能帶我去嗎?」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乍然醒來,才晚上十二點鐘,便坐起身來想著可憐天下的慈母,可憐我們不幸一代的母親,其實她們比我們還要不幸,除了承擔社會的歧視欺侮外,還要承擔對孩子挖心般的牽掛。
坐在床上越來越亢奮,便索性起了床,打開成都市的地圖,按照我原先的計劃,拜望張錫錕家已經完成,若要拜訪成都的舊友,一來時間倉促,來日方長。二來住在成都市區除了陳容康和張錫錕外,其它人的地址我還沒記載,所以準備天亮就去火車站買回重慶的車票。
當我走向火車月台時,心情說不出的感慨。二十年前,我經過這座城市,從重慶彈子石監獄押到了涼山甘洛,而今我又從這裡提著簡陋的行囊從回渝城,想到當年同時押赴西行的人,現在所剩無幾。我的眼前浮著那些當年槍押的無辜年青人的身影,和太平間裡水腫的同難,我們究竟是為了那一椿,要遭遇這場不明不白的殘害?
按理講「右派」是中共內部的劃分,自從中共建立之日起,因爭「聽誰的」?內鬥從沒間斷,美其名曰「路線鬥爭」,特別是毛澤東登位,在他不可告人的動機下,這個鬥爭日漸殘酷野蠻擴大。
毛把黨內的權力鬥爭延伸到全社會,1957年的「反右」鬥爭便從共產黨內延伸到全體知識份子。使當時毫無政治傾向的青年學生,也成了這埸鬥爭的犧牲品。
現在中共仍在為這場罪惡辯解,用「擴大化」替毛詭辯。其實完全無知的學生,才是被整得最慘的政治犧牲品,他們被糊裡糊途扯進這場是非之爭,接著又面對中共在「三面紅旗」的恣意胡來。
保持良知的人,為反抗暴虐登上了政治舞台,他們唱出了一曲曲抗暴壯歌。其實他們並無涉足中共權力爭奪的想法。
然而今天,對他們行苦役二十三年,連起碼的工資都無理剝奪,對他們善後處理草率應付,證明中共是一個殘暴成性,極不負責任的黨。如果它不放棄追求專制獨裁,還政於民,難說不會再出現「反右派」相類似的慘禍。
我已年過四十,體弱多病的殘身上刻著好多好多的傷痕,現在踏上歸程時,還得從新開拓自己的生活,尋找還十分漠糊的生活起點。
當我上了火車找到了自己的坐位,對那車窗玻璃映出來又黑又瘦的臉發呆,我十分清楚知道,我的青春年華伴著災難永遠埋在遙遠大山那一側了。
從這一點上說,我和那些犧牲葬身在那裡的難友並沒有什麼兩樣。如果說我是在回家,那麼今天我只是去同我那白髮蒼蒼的老母親重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