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破柙記 (100)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攝/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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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五十六 虎兕出於柙

李麟甦醒之後,醫生建議:送醫院繼續觀察、治療、恢復凍傷。

建議送達「指揮部」無人答覆,只是把李、魏夫婦換了一處農舍進行調養。醫生每天來探視一次。

未來命運仍然難以預測,無形的陰影像鉛一樣壓在他們心頭。李麟連日總是在惡夢中醒來,幸虧雲英還豁達一些,強打精神進行排解、勸慰,陪他在院中散步。新婚夫婦竟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度過這人世少有的「蜜(月)週」。

本市報紙連篇累牘的報導:軍人、民工在這次特大凌汛中所付出的犧牲和貢獻;英雄、模範的稱號,各種獎狀、獎章像隨後天降的大雪一樣落到每個獲獎者身上。那指揮搶險的上尉榮獲二等功一次,一個班被授予「搶險救災模範班」稱號,戰士們各記三等功一次。電視台不斷出現搶險鏡頭,英雄照片,人民感激而泣的動人場面……

可是真正的英雄卻囿在被人監視的茅舍之中,他現在的資格僅是「因公負傷」。

又是一個星期三下午,太陽剛剛偏西,一輛公安醫院的救護車開來。擔任監視任務的公安便衣通知魏雲英和「臨時救護站」:「指揮部」決定為張文隆「轉院」。

救護車開出二道壩,過西門外大街,沿順河街南下。奇怪,卻過公安醫院而不入,直接開到了火車站。

車站貴賓接待室今天打掃得窗明几淨。據說是為了迎接一個拉美國家的「勞工政黨(過去叫『兄弟黨』)代表團」來本市訪問。羅國夫是當然的主人,親臨車站迎接。

但羅書記卻早來了一個小時。

李、魏被帶進貴賓室。他們發現:室內只羅書記和市公安局長張萬慶兩個人。

沒有握手,沒有寒暄,沒有解釋也沒有開場白:

「當全社會都被動員起來與自己做對的時候,這些人⎯⎯他們還能保持自己的標格、自己確立的操守、自己的理想,一句話,有著自己的人生標準。這是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羅國夫平靜地說,彷彿是在口述一篇隨意而行、隨意而止的「意識流」作品。

二人意外地瞪著眼盯著羅書記的嘴,一時不明白他的含意,更不知他下一步要說些什麼。雲英偷眼看看張萬慶,後者似乎對自己上級的講話心不在焉,只是認真地在整理自己的領帶⎯⎯他平日威風凜凜「二級警監」銜的警服換成了西服。

「……可惜,我們這個社會為一些想獨立成事的人提供的天地太小,對人要求的多、嚴而關注、理解卻少而又少。……人們在狹小緊張的環境中掙扎,這使得他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檢討自己行為的得失,而只能被逼迫按照一般規律去適應,在夾縫中生存,……在這種情況下,要保持一顆有血性的、正直的心,就更不容易!……因為動輒得咎。……」

魏雲英忽然意識到:如果把他話中的「他們」換成「你們」,那就很可能是指作為聽眾的自己二人了。

「《紅樓夢》是很有看頭的……」羅國夫不顧「聽眾」的反應如何,只是自顧自地講下去:「如果我們拋棄成見性地抑揚褒貶,僅從世俗的角度來欣賞它,可以領略許多為『紅學家』所忽略的趣味。比如說,我們可以發現:不管是賈家子孫還是投靠而來的親戚故舊,他們共處於榮國府的高大門牆之下,表面上融融樂樂,實際上卻是因各揣心腹事而戰戰兢兢。大觀園可以容納各式人物,賈母也並非不疼愛子孫,但卻容不得一項能令孩子們自己作主的婚姻。它的殘酷性就在於:基於人理的自主婚姻被認為是對家族傳統秩序的破壞!」

說到這裡他一連串地咳嗽起來。不知出於什麼想法,雲英就在沙發前的茶几上取過暖瓶為他泡了一杯茶。

羅國夫接過茶,沒有喝也沒表示道謝,倒好像是在家裡女兒為自己送水似的。他繼續自己的故事:「《紅樓夢》的結局在文學家手裡可以翻雲覆雨,可是把它引伸到現實社會裡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現實社會也像一個家庭,它也要考慮自己的興衰存亡。子孫們出於不同的目的而有不同的主張:賈探春要『興利除弊』,王熙鳳『以權謀私』,薛寶釵『藏拙』不露,林黛玉被『風刀霜劍』相逼,賈蘭是要『蘭桂齊芳』的,寶玉則寧肯出家做和尚也不願再過這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他們都不是『怨而不怒』而是劍拔弩張,這個家庭會是什麼結局?」他看著李麟說!

李麟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羅國夫卻不指望他有所回答:「怎麼辦?」他問著座中人,其實是在問自己:

「依我看與其眼看大廈將傾,還不如趁著還有一口氣大家各循其道,各創一片天地。倘若真能闖出氣候也能為這個家庭延續一線命脈。……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話講到這步天地又經這一問,雲英已經瞭解了一個大概。這位老書記其實是借《紅樓》的「酒杯」來澆自己心中的「塊磊」。這種人有志於獻身卻無力去補天,對現實不滿卻又騎虎難下。……

這種心理或許只有雲英能夠理解,因為她父親晚年就是這樣,每日地借古喻今、長吁短嘆。

可是,今天他面對自己和李麟這樣一對階下囚發這樣的感慨,做這樣一篇晦澀文章,是為什麼?動機可以揣摸但不可以道破,因此,對他的「問題」不能作答,其實也不必作答。

她回頭看看丈夫,李麟卻仍在茫無所從的情緒之中,她反而放了心。

羅國夫端著茶杯喝著,似乎仍在等待回答。張萬慶把西服脫下又穿起,像是不慣又像是對剪裁手工很不滿意。

貴賓室沒有了聲音,只有車站隱約傳來的嘈雜聲。

「你們可能還沒有時間來得及去思考這樣的問題!」羅國夫終於不得不自圓其說,他的語調出現一股少有的慈祥:「把這個問題留著,留待你們有時間的時候認真地去想想。我老了,沒有精力也沒時間去回答了,也許等不到有答案的那一天了!」說著他的臉色又逐漸變化,恢復到那常見的嚴峻如同冰凌的面孔。

這齣戲看來到了尾聲,下一幕如何收場?雲英鼓起勇氣做一次試探:「我們是被打入『另冊』的人,在這有限的天地裡沒有人願意聽我們的聲音。我門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我們自己的行為、身體去表達我們的理想,體現某種願望。在一片鮮紅的花園裡有我們這點不起眼的雜色或許微不足道,但是我們並不後悔,因為我們生長過,存在過。」

羅國夫的臉色忽然又緩和了。他似笑非笑地說:「世界上難以理喻的事多得很。不管當時和現在,百花園裡淡紅色仍在開放,並沒有絕種。百花園也絕不會只有一種顏色。只盼望這些雜色能接受教訓,不要『奪紫成正色,異種也稱王(清.沈德潛詩)』。不要『我花開時百花殺(唐.黃巢詩)』,能夠兼容並蓄那就是花園之大幸了!」

「這話可就說遠了,」雲英笑著說:「眼下我們連開放的資格還沒有呢!」

「不管怎麼說……」羅國夫對雲英的試探不作正面回答:「維持一個高標格是非常重要的。人們對新鮮事不容易信任,並不是牠說的不好,恰恰相反,牠太自我標榜了反而增加人的疑慮。好了!」他看看手錶:「我沒有時間再囉嗦了!『化妝』的時間到了。」顯然是外賓就要到來,他需要有些禮儀方面的準備。

他站起身,意外地與兩位聽眾握了手,匆匆走進裡間屋。

他走了,聽眾們該如何處置?李、魏二人不期然地把眼光盯著張萬慶。後者沒有任何表情,慢騰騰地從皮包裡取出一個大信封,先從中拿出一疊鈔票:

「這是賠償你『牛頭車』的錢……」他不動聲色地對李麟說:「……和根據你的表現發的獎金,一共是三萬二千元。」

不僅李麟意外,連雲英也是驚訝的眼光。

「這是……」他又從信封裡拿出二本身份證,擎著,先對著李麟:「你原來的身份證被水泡爛了,字跡多有模糊,我們給你重發一本……」然後對著魏雲英:「你的身分證丟了,要補發。」說著分別交到二人手裡。

李麟打開:

張文隆……生日……相片是新近的,臉上兩道傷疤十分明顯。

雲英也打開,卻發現自己被改了名字:李文英。

二人瞠目以對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張萬慶的聲調就像是個因循辦案的老辦事員:「身分證很重要,要好好保存!」

最後把兩張車票放進雲英手裡:「這是去廣州的,在哪裡下車隨你們的便!」

此時的雲英已經嗚咽了。

張萬慶卻似無覺,只說了一句:「你們準備一下!」便走向通往走廊的門,對門外說:「請袁主任來一下!」

車站貴賓室接待主任瞬間來到。張萬慶介紹道:「這是濟南軍區《前衛》報社的兩位記者,剛剛對羅書記進行了採訪。他們現在要到廣州去,請您這大主任開個『後門』吧!」

對後一句玩笑話袁主任也以玩笑回應:「局長大人吩咐,小的怎敢不依?」

說完,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鉗子從雲英手裡接過票做了撿票手續,然後打開通向月台的大門。

李麟木然地跨出大門。

雲英卻回身向張萬慶鞠了一躬,淒然地說:「謝謝,謝謝羅叔叔,張局長!」

二人並肩走了。袁主任評論著說:「這兩位記者一定有特殊任務!」

「怎見得?」張萬慶點著煙說。

「別的記者出門唯恐別人不認識,打扮入時,兩眼朝天。可這倆人不但服裝不起眼,甚至還不合身。你看!那大個子的夾克就像是穿他弟弟的!」

「不虧是搞接待工作的,你眼睛挺尖!」張萬慶取笑著。

受到公安局長的鼓勵他更來了勁:「特別那位女記者,性格太軟弱。一次採訪就掉這麼多的眼淚,要是……」

「行了,行了!我看你改行吧!」

「怎麼?」袁主任一愣。

「有你這雙眼,我們公安局的偵查員就該羞死了。你來我們局裡當偵查員豈不是正好?」

責任編輯: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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