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MERO ZERO

小說:試刊號(2)

作者:安伯托·艾可(意大利)

倫敦帕丁頓的報攤。(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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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演講結束後立刻開放聽眾發問,那是教師獨享的權利,然後大家散場,因為主辦單位要請演講者前往當地最好的烏龜餐廳用餐。餐廳是一棟十九世紀建築,服務生的制服是燕尾服。從鷹巢到餐廳得先走一條拱廊大道,穿過一個老廣場,在一棟被列為古蹟的大樓轉角處轉彎,再穿過一個小廣場就到了。拱廊大道上,圍繞在講者身邊的都是正職教授,一公尺外的是兼職教授,兩公尺外的是助理,合理距離外的是勇氣十足的學生。學生走到老廣場上就會停下腳步,走到古蹟大樓轉角就告辭的是助教,兼職教授會陪著穿過小廣場,然後在餐廳門口向大家告辭,會進餐廳用餐的只有貴賓及正職教授。

所以費里歐教授自始至終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學生。這段時間我對念書已經失去興趣,再也不去學校。我當自由譯者接案,收入端看對方付多少,然後我一頭栽進一套新甜美風格的三部曲小說中,主角是倡導德意志關稅同盟的德國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

不難想像為什麼後來我不再做德文翻譯,想重拾學業卻又為時已晚。

問題出在我無法持續告訴自己,這樣一天過一天,遲早會修滿所有學分,把論文寫完交出去。一個人如果抱著不可能實現的希望而活,注定會失敗。但是必須等到某天他有所意識,才會放手。

剛開始我跑到瑞士恩加丁當家教,那個德國男孩實在太笨,沒辦法去上學。那裡氣候宜人,孤單程度在可忍受範圍,我忍了一年,因為薪水很不錯。然而男孩的母親有一天在走廊上貼過來,讓我明白她不介意獻身(給我)。她一口齙牙,還有淡淡的小鬍子,我很客氣地讓她知道我無此打算。三天後我被辭退了,理由是那個男孩沒有任何進步。

之後我開始應徵文書工作。原以為可以幫報社寫寫稿之類的,結果我只能棲身地方小報,撰寫鄉間表演活動和巡迴劇團的劇評文章。為了微薄薪水我寫過綜藝劇評論,在後臺偷瞄打扮成水手的舞孃,看著她們的橘皮組織看得入迷,跟在她們後面到牛奶工廠喝一杯拿鐵充當晚餐,如果手頭還有一點閒錢,就再加一個奶油煎蛋。

我漂泊不定,在不同城市落腳(會去米蘭,是因為西梅找我才去的),至少幫三家出版社當過校稿(都是大學出版社,不是大型出版社),還幫其中一家校訂過百科全書詞條(檢查基本資料、作品標題等等),這些工作讓我得以養成意大利喜劇演員保羅·維拉久口中「駭人聽聞的文化素養」。

所有輸家,例如自學者,永遠比贏家知道得更多,你如果想贏,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不需要浪費時間去了解所有其它事,博學的樂趣是輸家所獨有的。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越多,就表示有越多時候他的狀況不在正軌上。

我有好幾年時間都在看出版社編輯(其中不乏大咖編輯)轉給我的稿子,因為送到他們手上的稿子沒有人想看。我每看一份稿子他們付我五千里拉,我整天躺在床上拚命看稿,看完之後寫兩頁心得報告,竭盡所能地挖苦、詆毀那些不用心的作者。

出版社每個人都鬆一口氣,目光短淺地回信說退回稿件他們深感遺憾云云。閱讀永遠不會出版的書稿也可以是一份正經工作。

我跟安娜就是在這段時間在一起的,然後可想而知地結束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再也沒有(不是刻意的)對哪個女子有過興趣,因為我害怕再次失敗……

同時我心中編織著所有輸家會編織的白日夢:有一天寫出一本書,從此功成名就。為了了解如何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我甚至幫一位推理小說作家捉刀代寫(今天政治正確的名稱是「幽靈寫手」)。那個人為了賣書還取了一個美國名字,跟意大利西部片裡的演員一樣。

不過躲在幕後工作滿好的,前面有兩道屏障(作家,以及作家掩飾真實身分的那個名字)。

幫別人寫推理小說很容易,只要模仿雷蒙·錢德勒的風格就好,或退而求其次,模仿另一位美國暴力犯罪小說家米基·史畢蘭也行。但是當我試著寫自己的東西時,我發現不管是描述人或物,我都會傾向用比較文藝的方式表達。

我沒辦法說一個人在晴朗明媚的午後散步,但是會說他走在「卡納雷托畫中的天空下」。後來我才意識到鄧南遮也這麼寫。

他為了說明某位名叫柯絲棠查·蘭布魯克的女子具有某些人格特質,說她像英國肖像畫家托馬斯·勞倫斯的畫中人物;寫及愛蓮娜·穆提時,說她的模樣讓人想起法國畫家居斯塔夫·莫羅年輕時筆下某些人物的輪廓;描述安德烈·斯裴雷利則說他讓人想起羅馬伯格瑟美術館裡的一幅仕紳肖像畫。

所以讀鄧南遮的小說得不時翻閱書報攤,就能買到簡化版藝術史概論。

如果說鄧南遮是很糟糕的作家,不代表我也必然如此。為了擺脫行文中引用名人名言的惡習,我決定不再動筆。

總而言之,我的一生乏善可陳。眼看年紀就要往五十大關邁進,這時我接到了西梅的邀約。為什麼要拒絕呢?多試試也無妨。

結果我現在在幹什麼?我如果出門,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最好待在家裡,他們說不定在外面等我出去。所以我不出去。

廚房裡還有好幾包蘇打餅乾跟肉罐頭,昨天晚上我還留了半瓶威士忌,可以撐一到兩天。我喝了兩小口(或許下午再來兩小口吧,一大早就喝酒腦袋會變笨),試著將這整件事情從頭再理一遍。

不需要開光碟來看,我全都記得,至少此時此刻,我神志清明。

因為怕死,喚醒了所有記憶。◇(節錄完)

——節錄自《試刊號》/皇冠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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