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弦泣血(2)
飛劍門,自白門柳走後,刀器迴轉飛刀門,各方作罷。少時,便有寒刀門人前來送信,言寒刀城遺失了重要物品,寒鋒聽罷,臉色大變,急忙辭行。為尋解藥,劍器與董伏卿分頭行事,飛劍門只剩下胡裳母女二人,邵中衣得空,便往五里地去了。
到得密林深處,枯木依舊,卻是半個人影也無,只留一封書信。邵中衣心內不安,拆信閱畢,頓時驚得倒退數步:「原來賈傅……已駕鶴歸西……」邵中衣心內一緊,落下半滴眼淚,回想這幾年來,似乎只有賈傅對他有過溫言軟語,提攜善教,教他辨識人心,教他布局謀劃,雖然名為師徒,但卻情同父子,若不是那日他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又怎會錯失臨終一別的機會,邵中衣獨自坐在枯木之上,回想起這幾年來發生的一切,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卻覺得人生如此虛幻,不可捉摸,便如朝生暮死的菌類,暫短無常。
邵中衣擦了下眼睛,按照信中指示,前往越陵山,賈傅信中所言,越陵山乃是他的母親避世隱居的地方。運使輕功,行了一日一夜,終到得越陵山,登上山頂,便有一處茅屋,推門進入,只見一床一桌,桌上放著一個茶壺和一封信。
邵中衣打開信來一觀,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教人心中一熱,但見信上寫著:「吾兒中衣,多年不見,可好?為娘不得見你,自有苦衷,望吾兒諒解,遠離武林紛爭,好生過活。勿尋。 邵氏。」
多年的思念,多年的牽掛,換來的只是這不冷不熱的隻字片語,邵中衣不禁苦笑:「你是痛恨我的出生,還是痛恨綿雨飛針?」一人獨坐,頭痛不已。
忽覺一陣冷風吹來,木門應聲而開。屋內五指不辯,漆黑一片,昏昏然間一番交手,邵中衣已然落於下風,心內暗嘆此人身法之高明,不知超越劍器幾倍。
瞬時,屋內點起燭火,那人亦落座。邵中衣奇道:「你是何人?」
「你不認得我,也屬正常,言某近年來少在江湖上走動,能認出的後輩少之又少。」言畢盡道。
「言某?」邵中衣心下自語。
言畢盡道:「我是你的舅舅。」
邵中衣又是一驚,不知此人是何來歷,又為何冒充自己的舅舅,便假裝驚訝道:「什,什麼?我不相信。我母親姓邵,你卻姓言,如何是我的舅舅?」言畢盡道:「你會姓邵,是因為你的母親曾嫁邵氏。你母親出閣前的名字,卻是姓言,名柳溪。每年的今日,我都會來此探望柳溪。」言畢盡道。
「她已經離開了。」邵中衣道。
「我知道,是我教她離開的。」言畢盡道。
邵中衣心怒,道:「為何?」
「恐她惹上殺身之禍。」
「什麼殺身之禍,就為了那件東西?。」
「就為了那件東西,已造成無數家破人亡。」
「已知她離開,你又為何去而復返?」
「我來等人。」
「等誰?我嗎?」
「非也,我在等,綿雨飛針。」
邵中衣哈哈大笑,道:「那你不用等了,他早已經死了。」
言畢盡道:「我想,在此是等不到綿雨飛針了。你像你母親信裡寫的一樣,好生過活吧。」說罷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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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嚴佳人從一處地牢走了出來,對趙子豫搖了搖頭。趙子豫嘆了口氣,道:「小妹個性倔強,這可如何是好?難道真要她跟著高義薄陪葬?」
嚴佳人欲言又止,看到趙子豫絕望的表情,最終說了出口:「其實,日前我與家夫詳談。他言高義薄一案,也不是沒有轉機。現在所欠缺的,不過是時間,等風聲過去,朝廷將此事遺忘,到時便好操作了。」
趙子豫一聽,不禁眼中一亮:「真的嗎?」
嚴佳人見他大喜過望,忙道:「家夫也只是說有一線希望,做不得準數的。」
趙子豫自然明白,官場中人習慣打官腔,凡事說得確定,只怕日後不好抵賴。但既然嚴佳人有此一說,便不能是空穴來風,登時拜了一拜,辭行回稟父親趙廷鈞去了。
趙子豫心情激動,想來幾個月來的奔波,終於能有一個好結果,便不由得感激上蒼。回到戶部侍郎府邸,卻見家丁急急而出。
「何事如此慌張?」趙子豫問道。
家丁慌亂道:「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命您趕緊入宮。」
王庭內外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慕容玉林身著鎧甲,全副武裝,面色凝重地騎馬巡視。
趙子豫在王宮門前下轎,得到玉林將軍首肯,放得入宮。宮內,太監宮女莫不匆匆忙忙,帶刀侍衛隨處可見。一個小宮女腳下一滑,扣翻臉盆,血水四溢,趙子豫登時心驚,拉住她急問道:「誰受傷了?」小宮女竟被嚇得暈了過去,管事太監連忙叫人扶將回去。趙子豫急急往正殿而去,卻沒成想和人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原來是王太醫:「王太醫,敢問何人受傷?王上無恙乎?」
王太醫滿臉焦急,擺手道:「趙大人,您快別攔著我,要是晚了片刻,人命歸西,老臣命不保矣。」說罷匆匆走了。
趙子豫心神不寧,到得正殿,更是觸目驚心,御榻、地面、牆上莫不濺血,殿內正中橫著幾具屍體。趙子豫便要近前,卻被孫嚴芳攔住:「趙大人,此處暫不得入。」
趙子豫問道:「王上無恙乎?」
孫嚴芳回頭看了眼屍體,嘆了口氣。趙子豫順眼望去,登時心驚,這倒地身死的四個人,個個是為朝廷命官。趙子豫道:「刺客是何人,如此凶猛,一連斬殺四位大臣?王上何在?」孫嚴芳嘆氣道:「趙大人,你往王后寢殿去吧,王上現在王后寢宮。」
趙子豫見他神情有異,更惶恐王上出事,急急趕往王后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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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寢殿外竟是圍了三道人牆,趙子豫經過一番搜身,才放其入內。見到皇甫端坐正殿寶座,趙子豫心內方才稍安。
皇甫亦節面色陰沉,獨坐正殿之上,不見王后,眾大臣默然靜侯,似有大事商議。趙廷鈞見趙子豫來了,便要近前,卻見郭絡羅焦急奔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老臣救駕來遲,望王上恕罪。」
皇甫亦節道:「愛卿平身,孤有要事未決,眾卿參詳。」郭絡羅起身,見皇甫亦節錦袍染血,心內一驚,道:「王上……」
皇甫亦節鎮定道:「北平王遇刺身亡,西北邊關該由何人鎮守?」
郭絡羅故作失態,吃驚道:「如,如何?北平王竟會遇刺身亡?」納蘭庭芳道:「此事容後,邊關茲事體大,臣願親往鎮守,望王上早日定奪。」
皇甫亦節道:「不可,祁連叛軍一日未定,孤一日未得心安,納蘭庭芳不可妄動。」皇甫亦節見眾人一時無法提出良策,便道:「如此,爾等回去細思。鐸克齊嚴查刺客,不可讓凶手逍遙法外。」
「是。」眾人告退。
眾人散後,郭絡羅向趙廷鈞詢問情況,趙廷鈞道:「王上遇刺之時,卑職正在殿外候駕。忽聞殿內刀劍相交,大批侍衛湧入,一陣拼殺,玉林將軍和孫嚴總捕頭前來救駕,護送王上到王后寢殿。殿內到底發生何事,卑職不甚了解。」
「北平王爺呢?」郭絡羅問道。
趙廷鈞回答:「眾人離開大殿,王上便派遣孫嚴芳前往別苑,負責北平王爺安全。少時,孫嚴芳回稟,北平王爺夫婦遇刺身亡。王上勃然大怒,令孫總捕徹查,務必將凶手捉拿歸案。」
郭絡羅聽完,臉上浮現一絲莫名的灰色:「刺殺北平王夫婦的凶手抓到了嗎?」
趙廷鈞回答:「已在別苑被孫總捕就地處決。」
郭絡羅面色更加陰沉,道:「刺客是何人?」
趙廷鈞回答:「殿內四個刺客,分別是戶部侍郎王璇、戶部補職馮賓、刑部侍郎胡嘉、刑部四判劉應,皆已被格殺,逃走一人,是為禮部尚書呂鴻,別苑刺客,是為大內侍衛杜平。」
「噢。」郭絡羅心內一驚,面色如鐵,額頭蹙珠,緊緊握拳。趙子豫一聽,更是全然出乎意料,原以為這四人是救駕犧牲的忠臣,沒想到竟是亂臣賊子。
「大人,大人,您沒事吧?」趙廷鈞道。
郭絡羅終於回過神來,道:「可知這四人,為何要行刺王上?」
趙廷鈞頓時額頭出汗,小聲道:「卑職在外,聽得不甚清楚,但……」
「但什麼?」郭絡羅道。
「但,但聞禁曲二字。」趙廷鈞低聲說。
郭絡羅頓時心驚,沒想到自己手底下的官員,竟會行刺王上;更沒想到,以鐸克齊的鐵腕,禁曲竟然能接近王塌之側。
郭絡羅頓了一頓,問道:「王后娘娘如何?」
趙廷鈞回答:「王后娘娘身懷六甲,是以未敢驚動。」
「好,好……」郭絡羅一連吐出幾個好字,便向宮外走去,步履間不再從容,仿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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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內,朱公公匆忙趕路,身後緊隨兩個年輕太監,一人抱著一個錦盒。孫嚴芳見到朱公公從遠處而來,連忙亦步亦趨上前拱手,誰承想三人低頭趕路,並沒注意。便至跟前,兩人險些撞上。孫嚴芳正欲賣弄阿諛奉承的本領,哪裡知道朱公公沒來由的惱羞成怒,紅通著臉,怒道:「哪裡來的不長眼。」定睛看見是孫嚴芳,才稍稍緩和道:「孫總捕,您不去查案,在這裡擋我的路?」孫嚴芳也是一驚,只好賠笑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讓朱公公受驚了。」
朱公公情緒稍微緩和了些,聲音透著顫抖,道:「老奴受驚倒沒什麼,要是耽誤了給王上壓驚,你們可就是罪該萬死了。」
孫嚴芳一聽,頗感嚴肅,但看那兩個小太監,一人手裡一個錦盒,低著頭看不見臉,又見朱公公滿臉通紅,顯然是受到了驚嚇。「莫不是因為刺客來襲,讓這深宮裡頭的人都受了驚,這也難怪。」孫嚴芳想到這裡,便發自內心賠禮道歉,滿心愧疚想要彌補:「如此,小人護送朱公公前往王后寢殿吧。」
誰知朱公公竟是勃然大怒,將拂塵重重一甩,嚴肅道:「孫總捕,內宮的事還輪不到外臣插手,您只管查好你的案子吧。」
孫嚴芳大感意外,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只好沒趣兒的站到一邊兒。「走吧。」朱公公對著兩個小太監厲喝一聲,三人繼續往王后寢殿匆匆而去。
宮服款擺之間,孫嚴芳眼尖,看見朱公公小腿上有一塊暗紅。未及細思,手下來報:「總捕頭,刺客屍體已移送刑部,等待驗屍。鐸克齊大人請您速回刑部商議。」
孫嚴芳在案發現場又轉了一圈,確定再無線索,才返回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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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寢殿內一處暖閣,薰香裊裊,綾羅錦緞華麗無雙,紗幔後的錦緞床上躺著一個重傷的女子,只見她額頭緊蹙,鼻息微弱,沉夢難醒——記憶中的江南,風光秀美,靈性山水,不但出才子,也出佳人:她二人隨主人泛舟湖上,「他的琴聲是如此清澈,如此活潑,教人不禁翩翩起舞。」
朱公公悄聲走了進來,見到王上抱著柳星兒,大吃一驚,趨步到王上跟前:「王上,這可使不得。」
「如何?此女子為孤擋刀,救孤一命,有何不可?」皇甫亦節說完後,將柳星兒輕輕放下,便著朱公公出去,來到正殿。
「東西拿來了嗎?」皇甫亦節聲音透著冷酷。
「請王上過目。」說話間,朱公公分別移除兩個錦盒的蓋子,北平王爺和蕭淑英的人頭,赫然乍現。皇甫蹙眉冷道:「素聞蕭氏擅異術,你說,這是他們本人麼?」
朱公公不敢作聲,但聽皇甫續道:「若他們未死絕,孤實乃不安啊。」朱公公道:「人常說,父母天倫,人之常情,便是叫世子前來認親,想必是不會錯的了罷。」
「如此,甚好。孤怎麼從來沒發現,除了武功,朱公公之智慧,也是凡人莫及啊。」
「王上過獎了,老奴立即傳世子入宮。」
「去吧。不過,先將衣服上的血擦乾淨。」朱公公得令,小碎步退了出來,只覺雙腿一軟,倒在小太監身上:「快,快傳世子入宮。」朱公公說完這句話,便趴在小太監身上,不做聲了,人好像只剩下半口氣兒。(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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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