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隔壁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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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的她提起裙襬,苟延殘喘的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只為了今日最後一回漫步雲端的邂逅,挾帶著旖旎的橘紅羞赧,夕陽西下。

夜臨。

毫不客氣的將殘餘的溫度掠奪,數萬根的毛細孔急速收縮,寒意頓時湧上心頭,下意識的縮著脖子,下班時的十字街頭,格外寂寞。

往來的車潮,機車引擎吹至底的咆哮,無數陌生軀體等待同一個紅綠燈的人行道,霓虹燈取代了純淨的夜色,閃爍不已。刺眼的紅光、炫目的橘光,以及稍顯晦暗的深藍燈飾,明滅交錯。

下雨了。

滿身狼狽,推開舊公寓破門,熟悉的霉味又撲了上嗅覺神經的最末端,習慣性的皺了皺眉,邁開腳步往自己走了數萬遍的方向逃去,已經不知是第幾度落下的雨滴,濕溽的髮絲親暱的貼緊臉旁,冷意再度侵襲。

閃進浴室,任由蓮蓬頭灑下的熱流,入侵肌膚的每一寸,熱氣很快佔有了浴室的每一個角落,泛起薄霧的鏡子,看不清楚鏡中人的樣子,明輕笑著。

「這個城市的人們,必須先學會孤獨,才能學著怎麼作這城市的靈魂。」明想起了某個知名的演說家,在某個深夜時分的談話性節目上的高談闊論,嘴角泛起了更大的弧度,他猖狂的笑著,熱流依舊恣意的流竄。

雨後的空氣是格外清晰的,儘管斑斑的雨跡依舊殘留在落地窗上,但這並不影響明的心情,毛巾隨意的擦拭著溼潤的頭髮,這次他想起了遠在家鄉母親,叮囑的話語永遠在耳邊縈繞,特別是在想家的時候。

輕啜了口方才泡好的咖啡,即沖式咖啡的味道原來沒有想像中的差!或許是因為大雨的關係,八點左右,晚間時分的城市本該是吵雜不休的,然而今晚卻異常安靜,此時此刻恐怕連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吵雜吧!

「你好。」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記憶中的隔壁房不是間待租的空屋嗎?算算黃曆七月未到,還不是見鬼的好時節啊!撇開腦中無建設性的幻想,明終於將視焦轉向眼前人兒。然而,除工作外並不太與人接觸的他,招呼這項簡單的工作儼然成為棘手的麻煩了。

「唔,妳好。」稍稍發楞,好不容易才讓當機的腦袋重新運轉。

「我是今天才剛搬來的新房客,請多多指教囉!」微揚的語調,對方挾帶著濃濃笑意,是因為方才發呆的蠢樣造成的嗎?

「嗯,請多指教。」僵硬地回以一個微笑。

「Cat,你呢?」依舊是化不開的笑意。

「唔,叫我明就行了。」

「喵?…噗~好可愛的名字!」

「是明。明天的明,不是喵。」明略顯無奈地解釋道。

「好啦!那麼…晚安囉,喵!」

直到身影消失的前一剎那,對方的臉上都是堆滿笑意的。明無法理解,如此自然的笑是如何辦到的?但自己卻很意外的,無法厭惡。就連剛剛對方刻意的叫錯也是,內心好像流過了什麼似的。

忘了是如何睡著的,睜開眼的同時自己已安穩的趴在床上,床頭櫃上的鬧鐘指針,不偏不倚的指向「九」的位置,單手撐起身子拉開百葉窗,陽光頓時灑滿整間房,天氣是晴朗的。

取代了平時慣喝的咖啡,為自己倒了杯牛奶,入喉時的沁涼以及挾帶的濃郁奶香,頓時迷惑了他。真有那麼一刻,明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趕赴校車的學生時代,出門前母親總為他添上滿滿一杯的牛奶。


 (圖/photos.com)

「叮咚~」電鈴聲響起。

難得的好心情,明並不想讓莫名的電鈴聲打亂,根據估計不是房東太太捧著自家女兒的相簿來說服自己相親,便是王伯伯想找李伯伯下棋,卻老眼昏花的按錯了電鈴,再不然定是哪些個該死的小鬼百無聊賴的遊戲!以上的可笑假設並非胡扯,至少案例各發生過N次。

「碰!碰!」然而對方卻不死心的踹起門來。

「來了!別拆我家的老門。」

「抱歉!抱歉!你在睡覺嗎?」對方指著明的一頭亂髮。

「唔,不是。小姐,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竟然是隔壁的房客。

「喵~你會換燈泡吧!」

「嗯…慢著!誰是喵?」

「咦?不是你嗎?難道我記錯了!」隔壁的房客反倒是一臉訝異。

「我是明,不是喵。」

「好啦~幫我換個燈泡。」

「肯定句?隔壁的房客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難道她真的以為我會幫她換燈泡嗎?」明咕噥著。

話雖如此,明的手上卻正拿著剛換下的舊燈泡。

「謝謝。」

「走了。」想到什麼似的,明冷冷地丟下了話。

「嗯…咦?等等…」

不等對方說話,便逕自關上自家大門。陽光透入落地窗,金色的柔波盪漾於室內的每一個角落上,在這稍顯冷意的早晨,想必是相當溫暖的景吧!

剩餘的牛奶還困在玻璃杯中,杯壁上早已結出的小水珠順流而下濕了桌面,明蹙緊了雙眉。

「隔壁的房客,是傻子嗎?」

果然感冒了,原以為洗完澡便沒事,可惜過分自信的他卻敗給了自以為區區的感冒,頭痛欲裂的躺在床上,撥了個電話向公司請假,多年來以全勤紀錄傲視整個公司的他,也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該說是平日過分猖狂的報應嗎?

思鄉情結湧上心頭,如果現在母親一通電話來,自己多年築來起防洪大壩恐有潰堤的危險!想到此,明便不自覺想笑,都幾歲的大男人了?此時此刻卻像極了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孩,倔強的忍著淚水。

「咳咳!」一陣劇咳。

幻想起自己若是病死在這老公寓內,恐怕也只能占據社會版上的一小版面吧!然後父母親便會哀傷的抱著自己的屍體痛哭,再者聲嘶力竭的控訴老天的不公,最後心灰意冷的舉辦簡單的葬禮,來參與的多半是某個不知名時代的老同學,再不然定是假借著慰問之名行順便看戲之實的親戚,父親在拿著柺杖朝自己的棺木敲三下後,母親便因為傷心過度不支倒地。

幻想到此,明便不由得想大笑。

「咳咳!咳咳!」又是一陣惡咳。

迷濛間,他看見了扳開落地窗的身影,然而早已病昏的自己卻絲毫無力氣阻止陌生軀體的入侵,隱約的翻箱倒櫃聲音,確立了自家遭小偷的假設,更何況這間老公寓容易遭竊也不是今天才有所聞的事情。

只是重病臥床也就罷了,還遭到小偷光顧,這樣的景況會不會過分慘烈呢?

「我應該巴著小偷的大腿求他留一千塊讓我坐車回家嗎?」

然而,炙熱的感覺又再度襲上身,昏沉的腦袋已無暇顧及自己是否已遭竊的這個事實了,黑暗襲上雙眼的前一刻,他看見……

再度轉醒時,身體已無那份將近焚身的灼熱感,排除已死的這個可笑理由,確定還躺在自家房間後,明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想看看遭竊的情況如何,生病歸生病,昏厥前的一秒自己可還未忘記家中有小偷的事實。

「你醒啦?還不可以下床啦!」咦?是隔壁的房客。

「唔,妳怎麼進來的?」

「我爬到你家陽台開落地窗進來的。」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說法。

「妳是那個小偷?」

「什麼小偷啊!沒禮貌,我聽到你宛如肺結核病患的咳嗽聲,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才冒著生命危險爬陽台誒。好心被雷公打!」

「呃,抱歉。還有…謝謝。」宛如肺結核病患的咳嗽聲?該說是好形容嗎?

「算了,本小姐如此大量怎麼會跟一隻生病的小喵~計較哩。」

「唔,誇不得的女人!」明暗自想道。

看著隔壁房客的背影,明竟有種迷惑的感覺,這樣的一個女人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城市?她違背這個城市生存的法則,違背了這個城市該有的不成文制度,也擾亂了自己規律的生活,然而我卻連討厭她這點也無法做到。

第一次認真的去正視隔壁房客的樣子。隔壁房客的樣貌與美女這個名詞攀不上關係,卻也與醜完全處於不同世界,不過身材倒是穠纖合度。無法正確定義眼前人的樣子,他只能用言不及義的詞彙說道:「隔壁房客並不醜。」

但至少,有一點他是明白的。隔壁房客嘴角的總是揚起的弧度,溢滿腮的笑意恐怕是隔壁房客最大的特點吧!

「吶,喵!你為什麼來到這個城市呢?」

這是隔壁房客最常提出的問題,而明卻僅是選擇以笑容帶過,久而久之明開始懷疑自己被隔壁房客傳染了『很愛笑』這種病症,可奇特的是隔壁房客卻也從不追究,好似已經知道明會給這樣的答案,但若是如此又為何需一問再問?

她與明生活上其實毫無交集,他上班的時間隔壁房客還在與周公鬥智,他下班時分她卻尚未歸來。唯一的交集僅是每個星期四的八點十分,兩人於陽台上短暫談話而已。說不定數個禮拜前她『擅闖民宅』照顧感冒的他的這件事,也僅是自己渾噩的幻覺吧!明常這樣想著。

拿出了久未喝的即沖式咖啡,不過這次的味道卻好像比上次差了不少!輕輕地將陶瓷杯置於窗台上,現下的景況不就同於數個禮拜前嗎?

「之前、之後,有何差別嗎?」明戲謔的笑著。

「你怎麼老是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嗯?今天不是星期四吧!還有,妳怎麼爬到我家來了?」

「誰叫我喊了你這麼多聲,你都不理我。」反倒是控訴起別人了。

「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吧。」明似笑非笑的看著隔壁的房客。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妳是說表情嗎?我本來就長這樣啊!還有爬到我家來有何貴幹,大小姐?不會是燈泡又壞了吧!」

這次,隔壁的房客沒有回答。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膠著,原本想以幽默化解尷尬場面的明,卻在對上對方雙眼的那一刻,硬是將玩笑給吞了回去。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隔壁房客臉上卸下笑意。

「吶,明…你為什麼來到這個城市呢?」

是啊!為什麼?

「倚靠著自以為是的孤獨,人們以為…」

「學會了過分的寂寥,就能夠得到這城市的認同。」隔壁的房客接下了他的話。

其實,我是知道的,母親已經過世了。

看著父親的背影,我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母親的告別式,我選擇了逃避。

用盡各種方法成為了眾矢之的,我知道唯有這樣才能有充分的藉口逃離那個家!蒙上雙眼,假裝自己失明,以為這樣就看不見這個世界,然而夢醒……

我依舊逃不過光影的追逐。

我無法面對父親那蕭索的背影,因母親離去而蒼老的容顏,以及那渴盼我這個兒子能給予的承諾,所以我逃離家,來到了這個城市,逃離了對家、對已故的母親,以及父親的愛。

這個城市沒有愛情,這裡有的只是交易。它滿足你空虛的身體,卻填補不了你內心的空虛,根本無須理會對方是誰,因為這僅是你情我願的交易。

這個城市的靈魂,不需學會孤獨,因為這個城市本就孤獨;這個城市的靈魂,不需學會承諾,因為這個城市本就虛假。這個城市,殘餘的只有那與鐵銹參雜的霉味,這個城市,殘餘的只有那歡愉過後香水與銅臭交雜的詭譎。

這個城市,什麼都不是。

「這個城市,什麼都不是。」

「而你,什麼也不是。」

隔壁的房客說出明內心最恐懼卻也是最真實的殘酷。明暴怒她戳破了這多年來掩藏的謊言,也深深感謝她的了解,以及她那過人的雞婆。

「那又如何呢?」明的笑意更加深了。

「到頭來你也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為遭到傷害,天下人全負你、自私自利的人罷了。」正中下懷。

「那就是吧。」

他忘了是誰先躲開了談話,有三個禮拜了吧。從隔壁房客的室內燈不再亮起的那一剎那起,已經過了三個禮拜。明詫異這三個禮拜內,竟沒有一天是雨天!彷彿連老天都不認同明與隔壁房客的相遇,才這樣猖狂的嘲諷他?

來往的陌生臉孔,以及言不及義的客套,看似善意的笑容卻隱藏不了內心真實的嫌惡,霓虹燈閃爍依舊,交易還是往來平凡,舊公寓的長廊霉味不曾改變,房東太太的攻勢也尚未停歇,更甭提其餘雜事了。難道要套一句小說常出現的話:「地球依然在轉動。」嗎?

只是此話一出,明恐怕早把能夠吐的東西,完全貢獻出來了!可惜,他今日滴水未沾,恐怕連是否能嘔出水來都是個大問題!

「下雨了…啊!」

周圍依舊上演著此起彼落的咒罵聲,以及各處逃竄的景象。不過這樣百看不厭的景致,今日似乎特別令人感到作噁!視線更加模糊了,如果,這次真的瞎了眼,或許就能真正學會逃避了吧!

「哈!這是天助我也啊!」他自嘲。

同於往常,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那個破舊的公寓。沿著自己熟悉的方向,狼狽的步回自家,踉蹌的跌入浴室,蓮蓬頭噴出的熱流,依舊如同過往侵入肌膚的每一寸,胡亂沖洗完畢。

這次,他選擇放棄蓮蓬頭所給予的溫暖以及安慰。

他已不再給自己喝即沖式咖啡的機會,也不再給自己走出落地窗外瞻望、嘲笑這城市的機會,更不再給予自己嚴重感冒的機會。

「吶,隔壁的房客…」

「我果然…」

只是,隔壁的房客又擅自闖進了自己的房間。儘管,這一次她的身軀擋住了月光的透進,明卻看得好清楚,隔壁房客的容顏。

終於,他找到了對於她的注解。

寂寞永不停歇地追逐自我,因此我們才這般寂寞。然而因為誰都寂寞,所以我們並不孤獨。

「有沒有想我啊?唉唉~我知道的、乖嘿。喵!」果然是誇不得的女人。

然而,淚水滑落。

「我果然是軟弱的人啊!」明承認了自己的真實。

吶,隔壁的房客…原來妳才是我軟弱的真實。

終於,明為Cat找到了注解。

而Cat亦是。@


        (圖/photo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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