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會兒太陽已經升起了,可是我們一直往前開,並沒有靠岸把木筏繫好。到後來,國王和公爵走出棚來,臉色不大好看。不過,後來他們跳下水去,游了一下,顯然高興多啦。早飯以後,國王在木筏子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把靴子脫了,褲腳管捲了起來,兩腿在水裡蕩著,舒服舒服。他點起煙斗,心裡默默念著羅密歐——朱麗葉的台詞。背得挺熟以後,他和公爵開始操練起來。公爵還得一遍又一遍地教他,教他每句話該怎麼講,教他該怎樣歎氣,怎樣把手按在心口上。隔了一會兒,他說他練得很不錯了。「不過」,他說,「你喊羅密歐的時候,可千萬不能像一條公牛那麼吼叫——你務必說得那麼輕柔,那麼病懨懨的,心神恍惚的,吐出——羅——密——歐!就該這樣,因為朱麗葉是那樣可親可愛,甜甜蜜蜜,還只是個孩子那樣的姑娘家,你知道吧,她決不會像公驢般地嗚嗚叫喚。」
好,到下一步,他們取出了一對長刀,是由公爵用橡木條做成的。他們開始練習鬥劍——公爵自稱是理查第三。他們那樣一來一去開打,在木筏子上跳過來,又跳過去,那個模樣叫人看得入迷。不過,後來國王摔了一跤。在這以後,他們就停下來休息了。他們談到了他們在別的時候在河上那種種歷險的事跡。
吃過飯以後,公爵說:「好,卡貝1,你知道吧,我們要把這一場戲演成第一流的精彩節目。所以我看我們不妨添加點兒什麼。反正人們一聲『恩各爾2』,你總得應付應付才行啊。」
1《文庫》本註:馬克•吐溫喜讀湯姆斯•卡萊爾的《法國大革命》一書,書中說,法國國王路易十六被廢黜以後,革命者稱他為公民路易•卡貝。卡貝是中世紀法國權勢極大的一個家族。
諾頓版註:在這裡,冒充的公爵還可能把朱麗葉家的姓Capulet和法國國王的姓capet混為一談了。
2法語:再來一個。
「畢奇華特,『恩各爾』是什麼啊?」
公爵對他作了解釋,然後說:「我就來上一段蘇格蘭舞,或是水手跳的笛舞,你呢——啊,讓我想一想——好,有了——你不妨念一段哈姆雷特的獨白。」
「哈姆雷特的什麼啊?」
「哈姆雷特的獨白,知道吧,莎士比亞最著名的台詞。啊,這是多麼輝煌,多麼輝煌!每一回總是把全場給迷住啦。我這本書裡沒有這一段——我只搞到一卷——不過我看啊,我能憑了記憶湊齊它。我只需來回走走台步,走個把分鐘,看能不能從記憶的倉庫裡回想起來。」
於是他就來回走起了台步,一邊思索。有時候間或把眉頭緊鎖,有時候眉毛往上一聳。接下來,一隻手緊緊按住了額骨,踉踉蹌蹌倒退幾步,彷彿還哼了幾聲。然後他會長歎一聲,再後來他裝成流下了熱淚。這種種表演,煞是好看。慢慢地他回憶起了,於是他叫我們注意了。接著他擺出了一個最最高貴的姿勢,一隻腳往前探,兩隻胳膊往上往前伸,腦袋往後仰,眼睛望著天。接下來,他開始中了邪似地叫嚷,磨他的牙。然後,在念這段台詞時,從頭到尾吼叫著,兩手攤開,胸膛鼓起,這樣就使我過去見過的表演,都為之黯然失色。這段台詞是這樣的——他教國王念的時候,我很容易地便記住了的。1
1諾頓版註:演莎劇時,把不同劇本中的著名台詞隨意拆散,東拼西湊,這在當時邊疆地區演出時常有的情況。
活下去呢,還是不活下去,這是一把出鞘的寶劍,
使這漫長的一生成為無窮的災難,
誰願挑著重擔,一直到勃南森林,真是來到了鄧西寧,
可是對死後的遭遇深懷恐懼,
害死了無憂無慮的睡眠,
偉大天性的第二條路,
使我們寧願拋出惡運的毒箭,
決不逃往幽冥去尋求解脫,
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我們才不得不躊躇。
你敲門吧,去把鄧肯敲醒!但願您做得到;
誰願忍受人世的鞭撻和嘲弄,
壓迫者的虐待,傲慢者的凌辱,
法律的拖延,和痛苦可能帶來的解脫,
在這夜半死寂的荒涼裡,墓穴洞開,
禮俗的黑色喪服,一片陰森。
但是那世人有去無還的冥界,
正向人間噴出毒氣陣陣,
因此那剛毅的本色,像古語所說的那只可憐的小貓,
就被煩惱蒙上了一層病容,
一切壓在我們屋頂上的陰雲,
因此改變了漂浮的方向,
失去了行動的力量。
那正是功德無量。且慢,美麗的峨菲麗雅:
別張開你那又大又笨的大理石嘴巴,
趕快到女修道院裡去吧——快去1。
1《文庫》本註:「公爵」自以為在背誦哈姆雷特這段著名獨白,其實背得顛倒錯亂,還胡亂插進了莎劇《麥克白》和《理查三世》中的台詞。
又,故意把莎劇弄得面目全非,是十九世紀喜劇慣用的手段。又,如果查一下,「公爵」怎樣把不同莎劇的台詞胡亂拼湊在一起,以獲得逗笑的效果,是很有趣的。特別是怎樣把《麥克白》一劇中的台詞和《哈姆雷特》的台詞拼湊在一起的。像第三行後一半,第五行,第六行,第十二行,第十八行後一半,都是如此。
啊,那老頭呢,倒也喜歡這段台詞,很快便記住了,所以能夠作出了第一流的表演。那情景彷彿他生來就是為了表演這段台詞似的。等他練熟了,激動起來了,他演的時候那個狂吼亂叫、哭哭啼啼的模樣,可真美妙。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