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紅梅記》改編自明周朝俊三十四齣傳奇劇本《紅梅記》,《紅梅記》描寫書生裴禹先遇李慧娘,後遇盧昭容,最後與昭容結成夫妻的故事。原著裡兩個女子並不相關,唐滌生則把她們牽連起來,甚至套用借屍還魂使她們合二為一。如此改編令人叫絕,然而每觀該劇,難免會替那個最後獻出身體的昭容鳴不平,唐滌生或太喜歡李慧娘,為了成全她與裴禹,不惜醜化、委屈了昭容。
《再世紅梅記》女主角是李慧娘,盧昭容是配角,原著恰相反,慧娘只是配角,在相府救出裴禹後不復出現,任裴禹去尋昭容完婚。原著裡的昭容是名門閨秀、典型淑女,「天生聰慧,性格溫柔」(〈紅梅記‧慈訓〉),唐滌生把她改成搔首弄姿的蕩娃,這於第二場〈拆梅巧遇〉尤為明顯。
〈拆梅巧遇〉取自原著第五齣〈折梅〉,〈折梅〉裡昭容遇裴禹,以梅相贈訂情,但她表現十分含蓄,與裴禹基本上沒直接對話,多由婢女轉達,更枉論肌膚之親。她自比紅梅「孤芳不與凡花並」,高雅可知。唐滌生筆下的昭容截然不同,甫登場就說「宵來愛月眠遲」,見裴禹即稱他「風度翩翩美少年」,思春意味頗濃,其後更假意留客,主動挑逗、許以終生。將原著與改編對比,簡直判若兩人。
唐滌生醜化昭容動機很明顯,他在掩飾裴禹的多情。
《再世紅梅記》裡裴禹第一場愛李慧娘,第二場轉愛昭容,觀眾不喜歡負心漢,故唐滌生作了些前設:其一,他把昭容設成蕩娃,裴禹正失意於情,少年心性,轉愛他人可理解。唐滌生更在〈鬧府裝瘋〉加深昭容放蕩形象,雖只是裝瘋,但豪放形象已發揮極致,豪放女不配嬌公子,說服觀眾裴禹最後選慧娘合情合理;其二,唐滌生設定李、盧容貌一般,裴禹愛昭容只是一種愛的投射,視她作替身,正如他向慧娘自辯:「失梅用桃代……我之愛昭容者,無非因為昭容似你咯。」這種解說對慧娘是奏效的,她聽後即轉嗔為喜,原諒了裴禹,唐滌生也希望觀眾如慧娘般原諒他。
本來改編包含創造,與原著不同亦無不可,但編劇的意願與觀眾的感受往往未必一致,尤其當知道原著裡昭容與裴禹本是一對,劇作家把他們拆散,更刻意抺黑昭容,情感上難免不快,替她抱不平。何況唐滌生把裴禹寫得太窝囊,滿像小男人。他把原著的貴小姐貶作豪放女,硬要她向一個小男人獻媚,最後還被拋棄,怎能不叫人不替昭容不值。
看劇中裴禹幾個舉動,便知他是小男人無疑。第四場〈脫穽救裴〉,慧娘告知他賈似道派人夜襲,裴禹極之驚懼,大呼「救命」,此其一;慧娘要救絳仙,裴禹死命留著,說:「我無你不能生,無你不能活……為一個絳仙撇下裴生愛。」明顯叫慧娘不顧難中姊妹,此其二;第五場《登壇鬼辯》,慧娘叫先裴禹藏身荼薇架,他顧慮:「倘遇萬斧千刀,豈不是身為肉醬呢……倘遇了一聲犬吠,豈不是誤了大事呀?」膽小可知,此其三。
如果《再世紅梅記》裡的裴禹是大丈夫,那要昭容委就奉迎,還說得過,他偏是一個小男人,真難為了昭容,更甚者,唐滌生為了強調裴禹深愛慧娘,使他對昭容很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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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昭容雖是愛的替身,可與裴禹於繡谷園互許終身,在相府中歷過生死,脫難步出相府時也含情相對,不能說無情。可當裴禹重遇慧娘後,竟昭容全忘卻。第六場〈蕉窗魂合〉,慧娘說昭容已死,閰君準她借屍還陽,其後裴禹到盧家見昭容果然死去,不但不悲傷,反沾沾自喜,說「我早就知道昭容謝世……死得合時合候」,慧娘回生,他向盧父解釋「她是李慧娘」時,說「若不是桃僵李代一般相貌同,則怕我寵柳驕花兩頭難照應」,似乎對昭容,值得珍惜的只是她那與慧娘相同的外貌,難怪昭容老父罵他「薄情郎」。
由原著到改編,昭容形象急降,「再世紅梅留佳話」,那紅梅之所以再世,皆因昭容,那佳話之所以成就,也因昭容。無法責怪唐滌生如此改動,畢竟改編者有任何權利,但藝術作品有一種外延性,難免讓人想到原著,想到那個本是閨秀的昭容,想到唐滌生為成就了一段紅梅佳話,委屈了一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