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月:岁月如河

寒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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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搬家了,从遍地凌乱的杂物中,不知怎地一眼看到了它。

也不知道在故纸堆中压了多少年,纸已经淡淡地黄了,铅笔的痕迹依然清晰。翻过来看看,没有年月,不知那三三两两的鸟儿,在纸上静静地立了卧了多少年。

依稀记得,那年在曼哈顿高楼的阴影下,坐在车里,看着时针一分一秒地爬。

爬到合法泊车时间到了,才能出来,锁上车门,加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坐在车里抬头上望,高楼像是将要倾倒,直直地朝下面蚂蚁般的人与车压来。于是拿出笔,信手涂鸦,涂着涂着,就出现了这一小群似真非真的鸟儿,零散在荒凉的白纸上。

看着这群鸟儿,怔了一回,也就撂开了。谁知它们竟自不依不饶,这些年后,终是追了来。


新家安下了,木桌木椅,朴素一如期望。

将那群鸟儿放在面前,仔细端详,捉摸不透的是,它们到底在做什么。拿起笔,重续前缘,那零零散散的鸟儿就被串在一起,愿意不愿意,都被迫相连。

纤纤细指,原是该拈针拿线的,拗不过造化弄人,如今只是拿刀弄剪。用冷硬的刀剪去创一片温柔,正如将百炼钢化做绕指柔,除去千锻百炼,焉有其他?将迎面而来的万千因缘都在心中揉上百遍千遍,恨也就揉成了爱,苦也就磨出了甜。

灯光下,如水的往事涌入刀尖,剪刻之时,一一品来,冷的也就暖了,刀下的线条于是流淌如清音。


那一对鸟儿,低头的只管低头了,谁管得天外事?扑楞楞天外飞来的,云中似乎自有神明指点。去的只需去,留的又何须留?应该发生的,只当是个措手不及;不会发生的,纵然等到地老天荒,也终是惘然。

手一抖,刀尖卡在垫板上,折了。那垫板,说是刀划上去痕迹会“自愈”的,终究也禁不住反反复复地切来割去,直落得伤痕累累。

一道伤痕就是一个陷阱,再利的刀陷入了,也只有折断。

断了尖的残刃,弃了也罢。


说“岁月如歌”的,不是尚未将那支歌高高低低地唱过,就是唱过了华彩,无法再重来。
回头看去,岁月如河,清水浊水一径流淌,不肯稍停。许多悲欢离合,生死纠葛,如河上的落叶,去了也就去了。回肠荡气的,就如巨石般挡着,也终是要去的。那一块块大石,被水慢慢揉搓,千遭百遍之后,也就消去棱角,圆润如玉,供夜深人静之时,独自把玩。
河水流淌,日夜兼程,渐渐那玉也化成了河堤下的细沙,一把拢来,从指缝中纷纷散去,片刻间流去了永恒。


灯下,最后一刀下去,一群鸟儿跳了出来,三三两两嬉在水中。敝帚自珍地退后几步,细细观赏,笑自己终是尘心难灭,无端端在上好一张空纸上涂涂抹抹,剪剪刻刻,于无处偏生出有来,平白造一些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千回万转。

笑罢,三续前缘,拿起笔来,在背面写下:在河之洲,200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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