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起初的快樂(4)
格朗泰爾愁眉苦眼,只顧喝酒。
「安灼拉瞧不起我,」他嘴裡念著說,「安灼拉捉摸過,若李病了,格朗泰爾醉了。他派小蘿蔔是來找博須埃的。要是他肯來找我,我是會跟他走的。安灼拉想錯了,算他倒霉!我不會去送他的殯。」
這樣決定以後,博須埃、若李和格朗泰爾便不再打算離開那酒店。將近下午兩點時,他們伏著的那張桌子上放滿了空酒瓶,還燃著兩支蠟燭,一支插在一個完全綠了的銅燭台裡,一支插在一個開裂的玻璃水瓶的瓶口裡。格朗泰爾把若李和博須埃引向了杯中物,博須埃和若李把格朗泰爾引回到歡樂中。
中午以後格朗泰爾已經超出了葡萄酒的範圍,葡萄酒固然能助人白日做夢,但是滋味平常。對那些嚴肅的酒客們來說,葡萄酒只會有益不會有害。使人酩酊酣睡的魔力有善惡之分,葡萄酒只有善的魔力。格朗泰爾是個不顧一切、貪戀醉鄉的酒徒。當那兇猛迷魂的黑暗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不但不能適可而止,反而一味屈從。他放下葡萄酒瓶,接著又拿起啤酒杯。啤酒杯是個無底洞。他手邊沒有鴉片煙,也沒有大麻,而又要讓自己的頭腦進入那種昏沉入睡的狀態,他便乞靈於那種由燒酒、烈性啤酒和苦艾酒混合起來的猛不可當的飲料,以致醉到神魂顛倒,人事不知。所謂靈魂的鉛塊便是由啤酒、燒酒、苦艾酒這三種酒的烈性構成的。這是三個不見天日的深潭,天庭的蝴蝶也曾淹死在那裡,並在一層彷彿類似蝙蝠翅膀的薄膜狀霧氣中化為三個默不作聲的瘋妖:夢魘、夜魅、死神,盤旋在睡眠中的司魂天女的頭上。
格朗泰爾還沒有醉到如此程度,還差得遠呢。他當時高興得無以復加,博須埃和若李也從旁助興。他們頻頻碰杯。格朗泰爾指手畫腳,清晰有力地發揮他的奇想和怪論,他左手捏起拳頭,神氣十足地抵在膝頭上,胳膊肘作曲尺形,解開了領結,兩腿叉開騎在一個圓凳上,右手舉著個酌滿酒的玻璃杯,對著那粗壯的侍女馬特洛特,發出這樣莊嚴的指示:
「快把宮門通通打開!讓每個人都進入法蘭西學院,並享有擁抱於什魯大媽的權利!乾杯。」
轉身對著於什魯大媽,他又喊道:「歷代奉為神聖的古代婦人,請走過來,讓我好好瞻仰你一番!」
若李也喊道:「馬特洛特,吉布洛特,不要再拿酒給格朗泰爾喝了。他吃下去的錢太多了。從今早起,他已經冒冒失失吞掉了兩個法郎九十五生丁。」
格朗泰爾接著說:「是誰,沒有得到我的許可,便把天上的星星摘了下來,放在桌上冒充蠟燭?」
博須埃,醉得也不含糊,卻還能保持鎮靜。
他坐在敞開的窗台上,讓雨水淋濕他的背,睜眼望著他的兩個朋友。
他忽然聽到從他背後傳來一陣鼓噪和奔跑的聲音,有些人還大聲喊著「武裝起來!」他轉過頭去,看見在麻廠街口聖德尼街上,有一大群人正往前走,其中有安灼拉,手裡拿著一支步槍,還有伽弗洛什,捏一支手槍,弗以伊,拿把馬刀,古費拉克,拿把劍,讓.勃魯維爾,拿根短銃,公白飛,拿支步槍,巴阿雷,拿支卡賓槍,另外還有一大群帶著武器氣勢洶洶的人跟在他們後面。
麻廠街的長度原不比卡賓槍的射程長多少。博須埃立即合起兩隻手,做個擴音筒,湊在嘴上,喊道:「古費拉克!古費拉克!喂!」
古費拉克聽到喊聲,望見了博須埃,便向麻廠街走了幾步,一面喊道:「你要什麼?」這邊回答:「你去哪兒?」
「去造街壘。」古費拉克回答說。
「來這兒!這地段好!就造在這兒吧!」
「這話不錯,賴格爾。」古費拉克說。
古費拉克一揮手,那一夥全湧進了麻廠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