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49)

上集-第二章:監督勞動的最初歲月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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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叢林鐵廠(5)

(三)運鐵礦的玩命活

洗練場僅用了不到一個月就完工了。我們這支勞動突擊隊接受了運送鐵礦石的任務,轉戰在通往煉鐵廠的馬路上。沿著叢林西北面的山崖,一條四米寬的公路蜿延著向上,那上面是著名的海孔農場,山頂的右方,隔著一道萬丈深壑的陡峭絕壁上,一個天然的巨大的山洞,隱藏在山巒奇峰之下。山洞的後面有一片巨大的開闊地,據說這便是抗戰時期陳納德將軍的飛虎隊,依憑著這個天塹,靠它上面的奇峰掩蔽駐守的地方。

馬路左側相距兩里距離,在那山洞略低的地方,便是今天正在採掘供叢林鐵廠的小鐵礦。礦工們住在臨時搭起的一排工棚裡,他們是來自四面八方帶職的工人,也有才開始學的農民,他們用鎬頭挖掘,再推著礦車,將礦石運到鐵軌盡頭一個露天礦石場上堆放著,我們的任務是把這些堆放著的礦石,運回叢林鐵廠的高爐旁。

我們將人分成兩組,一組將礦石從採礦場挑到馬路邊,另一組從馬路邊將礦石一車一車的運達小高爐邊,配置給我們的工具是籮筐,扁擔和三人一部的人力木板車。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卡死的,必須保證小高爐生產所需的鐵礦石供應,

為了確保任務的完成,還增派了重慶市財稅系統的二十多個人,加入我們之中。經過分解和計算,每一個人挑礦石的重量,和人力木板車每車的重量都有定額規定,完不成任務是不准收工的。

我被分配在人力車大組。我們這架人力木板車上還有江遠和袁如。袁如身材微胖,是一個口才利索,性格開朗,處世大膽而又精明過人的女孩。飢餓的折磨對她並不是一件難以克服的事,她的心中在想些什麼無人得知。

拉車運礦,重車上坡是最吃力的,重車下陡坡又是最危險的。為了完成每天所必須完成的任務,每一車都必須滿裝滿載,從車胎壓下的彈性變形估計每一車都不會少於一千斤,好在去海孔鐵礦上坡的路是空車。運回礦石基本上一路下坡,只有在抵達小高爐才有一段大約五十米的緩上坡路。

三個人駕車,上坡時駕轅的中槓必須掌好車把,肩上勒緊套繩,拉長頸項,埋頭用力的跨著碎步,呼著號子,以便讓兩邊的「飛蛾」按號子的節拍,保持三個人步調和用力一致,將板板車一點一點向那山頭上拉,到了裝礦石的地方。連汗水都沒有擦淨,便趕緊裝上滿滿一車礦石馬上離開。

重車下坡,中槓又必須死死的用兩臂抬著車槓,以保證車尾下部的剎車著地剎著下行,兩邊的飛蛾要死死的拽著韁繩,控制著車速,以免沖剎失控發生慘禍。就這樣晴天頂著驕陽,下雨迎著狂風,起早貪黑,完成交給的任務。

我們三人中因為江遠的個頭最大,他擔負的中槓次數也最多。因為有袁如在一起,說笑的時候,常常沖淡著勞累和苦悶。

有一次江遠對袁如說道:「我們這個車啊,天天在演駱駝祥子。」「怎麼講」?我問。「我演祥子,袁如就扮演虎妞,怎麼樣?」江遠挑釁道。

袁如毫不示弱回敬道:「那我就不拉車了,你養得活我吧?」停頓片刻她接著說:「老實告訴你,虎妞喝的燕窩人參湯,穿的綢緞綾羅,祥子喝的五加皮,吃的涮羊肉,你江遠怕是看都沒看過,想都不敢想呢。」這話裡尖酸刻薄,帶著刺,誰叫江遠得意忘形。

我想倘如老捨見到我們這樣子,那麼他必會搖頭歎息:「怎麼了?中國的大學生,就是這般的苦力麼?待我有機會也寫上一本『叢林溝』來。」

他今天若在這裡目睹沒命飛奔的人力車,恐怕會歎息,小說中描寫的舊北京底層人物,竟讓今日的大學生們羨慕不已,因此要停止駱駝祥子的出版了。可惜文革中他跳了昆明湖,這就是歷史對現實的嘲弄。

然而,江遠用手捂著嘴巴,意思說打住,說話出格,會惹禍的。

「嘿唷!嘿唷!」山谷裡迴盪著沉重的號子聲,汗水順著腳彎灑在烈日烤得燙腳的馬路上。

有一天,上午十點鐘,我們拉著空車跑第二趟的時候,剛剛拉進一個山彎的僻靜處,江遠把車停下來,對我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到山邊方便方便,說著便朝路邊草叢裡走去。我和袁如把車停隱在那裡等他,等了好久,後面的車都過去了幾趟,還不見江遠露面,袁如著急起來,咕嚕著「今天我們的任務完不成該怎麼辦?」

那草叢還不到十米遠,我順著那個方向找去,走到崖邊向下看,下面是一個只有寬兩米的土坎,種著紅苕,只見江遠正用隨車帶的一個鐵鏟,緊張在挖,邊挖邊用手抹去還沒長成熟的紅苕帶的泥巴,狼吞虎嚥地大嚼起來。

一切我都明白了,江遠是挖紅苕的老手,從白果運坑木開始,全仗著公社地裡的紅苕解了他不少困難。

此時相對審視,下鄉一年多,我們已面帶菜色,毫無年輕人的朝氣了。

運送礦石的那一段日子,經常晚上做夢,夢到我們所駕板板車正從那山上騰空飛下。馬路邊寫的「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人民公社萬歲」的標語牌,一剎那變成了一些巨大的石碑,突然一聲巨響,那石碑群從上到下,一個接一個緊跟著我們的板車向我們倒下來。

我們無論如何的飛奔也無法躲避,最後那些標語像咒語般的懸在空中,發出一片魔鬼般的怪叫,在一片天昏地暗後,我們的板板車被這塌下來的巨碑壓在底下!。

奇怪的是,那板板車像一塊鋼鐵一樣硬撐著這堆石碑,使我們能存生於它墊起來的逢隙之下,免了一場「肉餅」之災。當我們從那夾縫中戰戰兢兢鑽出來,卻看見那王懷壽不知什麼時候,叉著腰虎視眈眈地站在我們面前,吼道:「算你們的命大!」

真的,我們真的把自己的性命緊緊地攛在自己手心裡,攛得緊緊的。

真的,從回到叢林的第一天開始,我們便開始了新的災難。

王懷壽心裡十分明白,他所管的幾十個人中,已經漸漸覺悟到自己的處境,他們已對學校復學的誘惑和「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諾言產生了懷疑。楊治邦案已經給了他第一次信號,現在,難免不會引起連鎖反應。

雖然他每天牢牢控制著像雷堯、王山這一類迷信極強的學生,試圖把握著每一個人。他明白,現在要憑學校反右那一套辦法,恐怕難以控制這些被生活一步一步逼向反抗的年輕人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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