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掛得有畫——大多有關華盛頓、拉法耶特2和一些戰役的,還有「高原上的瑪麗」3,有一幅標明為「獨立宣言簽字式」。有幾張他們所說的炭畫,是一位已故的女兒親手畫的。她死的時候才只十五歲。她這些畫跟我過去見過的不一樣,大多比一般的要黑一些。其中一張畫的是一個婦女,身穿瘦長的黑衣裳,胳肢戴一頂又大又黑、像煤鏟似的遮陽帽,帽子上掛下來一張黑面紗。又白又細的腕子上繞著黑絲帶。一雙黑色的小巧的便鞋,活像兩把鑿子。她正站在一棵垂柳下邊,用右肘斜靠在一塊墓碑上,作沉思狀,另一隻手在另一側往下垂著,拿著一條白手帕和一個網線袋。畫的下邊寫著「誰料想,竟是一朝永訣。」另一幅畫,畫的是一位年輕姑娘,頭髮從四邊攏到頭頂上,在一把梳子前挽了一個結,像椅子靠背似的。她正用手帕捂著臉哭泣。她左手托著一隻死鳥,兩腳朝天仰臥著。這幅畫下面寫著「婉轉鳴啼,竟成絕唱。」
在另一幅畫上,一位年輕的姑娘正憑窗仰望著月亮,眼淚沿著腮幫往下淌,一手拿著一封已經打開的信,信封的一頭還有黑色的火漆。她用力把帶鏈子、裝照片的雞心盒子貼在嘴上。畫下面寫著:「難道就從此長逝了麼?唉,長逝了啊,多麼傷心!」據我看,這些畫都畫得很好,不過,我彷彿不大喜歡這些畫,因為每當我心裡不痛快的時候,這些畫總叫我更加心神不定。每個人都為她的死而惋惜。因為她已經打算好要畫更多的畫,人們從她已經作出的貢獻,可知這損失有多大。不過我又估猜著,以她的脾性,在墳墓裡也許還開心些。人家說,她病倒的時候正在用力於她那幅最偉大的畫。她每天每晚祈禱的,便是能恩准她把這畫畫成功,可惜的是,沒有能如願以償。畫上是一位年輕的姑娘,身穿一件白色長袍,站在一處橋頭欄杆上,已經準備好,要縱身一躍。她秀髮披肩,仰望明月,淚流滿面。她雙臂抱在胸前,另有雙臂朝前張開,又另有雙臂伸向明月——原意是想要看一看,哪兩個雙臂畫得更好些,定了以後,便把其餘的給抹掉。不幸的是,正如我所說的,在她打定主意以前,突然逝世。家人如今把這幅畫掛在她臥室的床頭上。每到她的生日,他們在上面放了花。平時是用一塊小小的幔帳給遮了起來。畫上的年輕姑娘,臉又美又甜,只是胳膊太多了,我總覺得看起來有點兒像蜘蛛似的。
2拉法耶特(1757—1834),法國將軍和政治家,美國獨立戰爭時,率軍援助美軍。
3指蘇格蘭大詩人彭斯著名的情人瑪麗.坎貝爾不少感傷性詩畫中的主人公。
這位年輕姑娘生前有一本剪貼簿,把《長老會觀察報》上的訃告,傷亡事故和某些人默默地忍受煎熬的事跡保留下來,還訴說自己的胸懷,寫下了詩篇。詩寫得好。有一首詩是為一個名叫斯蒂芬.道林的男孩不幸墜井而死寫的:
悼斯蒂芬.道林.博茨君1
莫非年輕的斯蒂芬病了?
莫非年輕的斯蒂芬死了?
莫非悲傷的人啊,正越加哀痛?
莫非弔唁的人啊,在痛哭失聲?
不,年輕的斯蒂芬.道林.博茨君,
他遭到了的並非是這樣的命運,
周圍的人固然哀傷得愈來愈深,
他可並非因為病痛而喪身。
並非百日咳折磨了他的身子,
並非可怕的麻疹害得他斑斑點點佈滿身,
並非是因為什麼病痛啊,
這才奪去了斯蒂芬.道林.博茨君的令名。
並非單相思啊,
折磨了這長著一頭鬈發的年輕人,
並非胃部的什麼病痛啊,
害得斯蒂芬.道林.博茨一命歸陰。
啊,都不是的,你便流著熱淚傾訴。
當你聽著我把他的命運細訴,
他的靈魂已從這冷酷的世界逝去,
只因他不幸墜落了井中。
給撈起了,也擠出了肚子裡的水,
可是痛哭吧,都只為遲了一步,
他的英靈已經飛逝遠方,
在那至善至偉的聖境。
1諾頓版註:馬克.吐溫戲擬當時流行的哀傷詩體,他對這一類詩體很喜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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