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锦瑟(12)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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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北京的前一晚,是当地政府的宴请。当地的那些他叫不全职务名称的肠肥脑满的首脑们全都列席,以示郑重。

设宴地点是一处古园林,从前的状元府邸。楼阁外是一片荷花池,池畔是一座水榭戏台。荷池里的荷叶都凋尽了,水中立了几支莲蓬,秋霜白露里有了铁灰绣的颜色。自一个月洞门进入,穿过假山叠就的起伏峰峦、竹林和花径,沿途的花木间挂着彩纸花灯,散发着溶溶的光晕。沿途都是桂子香,浓一阵,浅一阵。

他和他的同事被团团簇拥着、前后招呼着领进宴会厅。他脸上陪着笑,心里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肠肥脑满的政府官员个个都长得像一本党章,开口都是一篇篇官样文章,直接师承于人民日报和新闻联播,对他谈起来,都是要改革要开放,要引进国外最先进技术,吸引海外最优秀人才回来建设祖国。这个古老的宋城,河道纵横人烟繁华的千年古都,已然被他们拆得遍地残砖瓦砾,挖成了地底朝天、黄尘蔽日的大工地,湖河全填成平地,这乱象当然也是他们章程里的去旧迎新欣欣向荣。总之,过去什么都不好,都是糟粕和腐朽,都是要否定和摒弃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招待起贵宾来,从宴客的地点、礼数、川流不息摆上桌来的菜肴,又全都复古得不行。菜牌和酒水牌全都是蝇头小楷,写在一把洒金纸折扇面之上,餐具则全是上品青花瓷器,是古意的青花缠枝的图案。每道菜式,说起来,都有着堂皇的古都历史,煊赫的前人名字纷呈。宴客的酒水,则是绍兴的陈年女儿红,温在锡壶里,倒在酒盅里,黄澄澄的,晶莹而醇厚,温热地贴熨着手心,喝下去,周身的血脉都走一遍,整个人顿时暖了,连唯利是图的心肠也一并软下去。

乐声四起,隔水的戏台上,此时也布满灯烛与明丽盛装,演的是折子戏,先是一曲《游园惊梦》。陪同的官员介绍说,这是本地最好的剧团,今晚特地招待贵宾。

他喝了不少酒,只见水上那花光灯影的戏台,波光潋滟,丝竹管弦,一切都是浮泛的,又是刻骨铭心的,钻到人的心里。那声色之中的白衣公子,是他在离宫见过的,戏台上的公子,依然是衫帽俨然,玉树临风。脸是鲜艳的一张脸,明眸皓齿,眼波流转,笑颜如花,比他携手相伴的小姐杜丽娘的扮相,艳丽许多。箫声悠悠里明月当头,天地之间,唯有隔水的那台戏,和他这个人。

他凝望着戏台上那张脸,不知为何,劈面乍见时的那种天崩地裂,如痴如呆,竟然没有了,只是心头一片不可言说的酸楚。他低下头,默默地喝下一盅又一盅的酒。宴席上除了他,并没有人认真看戏,他身边的人都热火朝天,彼此都拍着胸脯表达各种谄谀和空头许诺。他几乎不曾说话,好在这样利益明确的官方宴席,他的沉默并不让人扫兴,反倒是忠厚的。面前的酒盅,一次次被斟满,他都悉数饮尽。他甚至都不曾再抬头往戏台上望,旖旎的唱辞带子一样,缠缠绕绕地萦绕在园林里,握不住,却全是萦怀,入心。

服务员轻手轻脚地为他更换碗盏和骨碟,锡壶的酒一次次被悄然装满,他也浑然不觉。旁边的官员也交杯换盏一派醉意,却是意不在酒,一直在伺探着他的神情。此时,抽着间隙凑过头来介绍道,这是市里的剧团,最当红的花旦和小生,都是科班出身的,说着又伸手向亭外招来一个人,是剧团的负责人,那人凑近来,像汇报工作一样,一脸认真地介绍剧团的年份、历年发展,在那个官员的提问下,他终于介绍到本次演出的人员,台上的花旦和小生,分别叫什么本名、什么院校、多大年纪、籍贯何方人氏。

他心里一凛,演出小生的那个名字:朱锦。像一把尖锐的暂子,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地凿刻,刻骨铭心地凿上去。在他的心里,一直有那么一堵石壁,地老天荒地空在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时光的光影和风声掠过。@#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李婧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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