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荒涼

一個少年在康巴的傳奇經歷
康人嘎子
font print 人氣: 29
【字號】    
   標籤: tags:

故鄉遠在他方,
雙親不在眼前,
那也不用悲傷,
情人勝過親娘……
——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情歌

第一章

父親給我一支煙
故事是從兩個男人開始的。

那時,我家中只有兩個男人,我和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掛在牆壁上的黑漆鏡框內,瘦削的臉頰老是做出種蒙娜麗莎式的微笑。母親在那裡快八年了,她走的時候,我剛八歲,入小學不久。母親登著我家的那台漆色斑駁的蜜蜂牌縫紉機,給我做了只黃布書包,和一頂帽沿軟塌塌的黃軍帽後,就病倒了。我看著母親抱著縫紉機咳得喘不過氣,雙眼嚇人的一鼓,一溜濃黑的血從嘴角淌了下來。我和姐姐都嚇壞了,用毛巾揩乾淨母親的血,問她話,她嘴唇在動,說的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清楚。

姐姐急得在屋裡轉了幾個圈,說要叫爸爸,便把嚇傻了的我推到母親身邊,跑出了門。

我看著母親艱難地喘氣,不知所措。我的淚水默默無聲地順著臉頰往下滾。

父親回來了,他大吼一聲,肯定也快急瘋了,抓緊母親的胳膊小心地背在背上,說快去醫院。父親個子不高,人也很瘦,可那天他的力氣卻出奇地大,背著母親爬坡上坎朝醫院瘋跑,氣也不喘。

我跟隨著出門,手裡拿著母親掉下的一隻皮鞋。父親叫我守家,我只好站在街邊,看著他們遠去。母親瘦小的身子馱在父親的背上左右搖晃,那是母親留下的最後身影,一件洗得發白的老藍布罩衫,背脊處浸透了汗水。又一隻布鞋掉在了街上。

我抱著一雙布鞋坐在門坎上,午後的太陽灑在門前,濺起藍焰焰的光。有群鴉雀在屋外的老楊樹上吵得人心煩,樹腳堆滿了發黃枯脆的樹葉。

幾天後,母親回到家中時,只是一張鑲著黑邊框的遺像。那是一九六八年八月,我守著母親的遺像冷冷清清地度過了八歲的生日。

姐姐是第二年下的鄉。母親死後,她要照顧父親和我,沒去遙遠的地方插隊,就下放在附近的龍泉村。不坐車,走半天路就到家門口。姐姐一星期回來一次,背著滿背兜新鮮的蔬菜,有時,還捎帶些剛摘下樹的蘋果梨子,叫街坊鄰居都來嘗。姐姐愛笑愛唱,嗓音很甜,就是個頭矮了點,不然軍區文工團早選他去演李鐵梅了。可她依然愛笑,講些農村裡的趣事,讓我們也陪著她笑。她對我說「弟,你高中讀畢業後,要下鄉就下我那兒。那裡的貧下中農可好了,姐姐也可以照顧你。」

我嘴一癟,說:「到你那兒,等於沒出家門。我要走,就走遙遠的地方,一個你想都想不出的地方。」

那時,我們這座四川最大的城市是灰色的,像煙囪裡冒出的灰煙,使人憋氣。我真的嚮往遙遠的地方,那裡的天是透明的,雲彩白得像剛擠出的牙膏,星星像閃光的雨點。騎在馬背奔馳在遼闊的草原……

一九七五年五月,我初中剛畢業,悶在家中等高中的通知。

那天,父親很晚才回到家中。父親常常回來很晚,眼中佈滿紅色的血絲,很疲憊地躺在床上,電燈也不開,躺在黑暗中一聲不響地抽煙喝茶,屋中飄滿了辛辣的煙霧。父親回來晚,是給單位的領導起草會議發言稿。那時,到處都在革命,會議就很多。父親是單位的一支筆,寫東西的事就全落在他瘦削的肩上。

父親摁亮電燈,把睡夢中的我推醒。

「嘎兒,」父親這樣叫我,坐在床鋪邊,習慣地把兜裡的煙掏出來,扔在桌子上。「起來,陪我坐一會兒。我有事想給你商量。」

我揉著惺忪的眼睛,說:「我想撒尿。」

我就坐在父親的對面。父親仔細地看著我,伸手把我眼角的眼屎掏了出來,彈在地上。父親拿起桌上的煙盒,是黃銅皮的煙盒,上面雕有很精緻的北京天壇。父親常常用手掌磨擦它,它渾身金子似的錚亮。父親打開煙盒,抽出一支煙,在銅盒上戳了戳,遞給我。
我沒接,身子往後縮著,說:「我從不抽這個。」父親笑了,說:「嘎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常常偷著在抽。」

我臉像有火燎過,很燒。

父親說:「抽吧,大人都抽這個。」

我紅著臉說:「爸,我真的不會抽。」

父親又哈地一笑,把煙頭揉得很鬆,眼睛瞇成一條縫,望著我。父親的眼光像刀一樣的利,好像要在我的額頭前剜個洞,把裡面的秘密一把一把地往外掏。父親說:「你姐前天回來,洗你換下的衣服,從你衣兜裡掏出一大把煙絲。那天,我看著就火冒,真想揪著你的頭髮狠狠扇你兩耳光。」

父親把煙吸燃後,遞給我,看我還猶豫,便咧開嘴笑了笑,嘴唇上還沾著煙絲。父親說:「吸吧,今天是我叫你吸的。」

我接過煙,疑惑地望著父親,煙頭上的灰粉一串串地掉在我的腳下。我望著父親肯定的目光,怯怯地吸了一口,像塞了滿口的干辣椒,喉嚨上都在冒煙。父親看著我把那口難受的白煙艱難地吐出,才說:「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個大男人了。」

我不知父親為什麼這樣說,把那支使我難受得想嘔的煙扔到地上,伸腳踩滅。父親又撿起來,吹乾淨上面的泥土,小心地放回煙盒。

父親說:「我今天在知青辦給你報了名,你就不讀高中了。」
我說:「隨便。」長長打了個哈欠,一副想睡覺的樣子。父親拍拍我的臉,「你別做出副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這可是你的前途呀!」

我埋著頭,咕嚕著:「反正我不到姐姐那兒插隊。」

父親說:「你姐姐那兒想插還插不進呢!你還這麼小,下遠了我又擔心。我給知青辦朋友說了,他們會給你安排個好地方的。」

我說:「下得太近了,我還不如讀完高中再爭取讀大學。」父親甩甩頭,說:「娃呀,你不想想,現在推薦上大學,都得幹兩年以上的知青。你先下鄉,兩年後,他們高中畢業,你已有兩年的知青生活,誰來和你爭上大學的名額?你想讀高中,現在的高中又能學些什麼?學交白卷?學生與老師一起大批判?」

我的搞過財務工作的父親,真能打一手漂亮的算盤。

父親有些得意了,又掏出煙盒,把我吸過的那支煙叨在嘴上,問我想不想吸。我搖搖頭說不想。父親說:「我像你這麼大,已經參軍了。那時也下鄉,搞土改,還打土匪。我從沒怕過。」

父親滔滔不絕地講他的過去,我什麼也聽不進去了。瞌睡早已把我擊倒了,我迷迷糊糊來到一片沙灘,太陽把沙灘烤得很燙。我就躺在暖烘烘的沙灘上,讓五顏六色的夢從我眼前鳥兒似的飛過。

幾天後,父親告訴我,知青辦已定了,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插隊,那地方父親也沒去過,是紅軍長征去過的地方,在歷史書上都能翻到,北上抗日的紅二、四方面軍曾在那裡偉大的會師,朱德與賀龍都曾駐紮在那裡。父親問我:「那麼遠,敢不敢去?」我說:「越遠越好,這家都讓我住出霉味來了。」我的話父親肯定很不高興,他沒說指責的話,只是搖頭歎氣,說:「你媽媽死後,我沒帶好你們。你們還是長大了,路靠你們自己去走了。」

我說:「爸爸,我什麼都不怪你。」

父親說:「沒怪就好。這次知青辦只接受了你一個去那地方的知青。是我的朋友幫忙爭取的,一個知青去那兒,人家會當作寶貝,今後你想招工招干和讀書,都沒誰與你爭。」父親還給我找來了地圖,商量去那兒該怎麼走。

父親又給我遞了一支煙。我把煙還給父親,說我根本就不會抽這玩藝兒。父親不信,又把姐姐給我洗衣服,從兜裡搜出的那把煙絲提出來說:「男人長大了,吸點煙算不了什麼。可一個男人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做了,就要承擔責任。」

我爬到床腳下,抱出一個紙盒,遞給父親說:「我為你收集的煙蒂,都快存滿一盒了。我想把它撕成煙絲,再給你做個煙斗。」

父親捧著我為他集的煙蒂,眼圈紅了,坐在木凳上很久都沒說一句話。我把一杯熱茶端給他時,他才說:「你真的長大了。」

一星期後,我的同學們都走進了高中的大門,而我卻孤伶伶地背起沉重的行李,來到長途汽車站。父親沒來送我,他三天前就派下鄉搞社會主義教育去了。他叫我到了生產隊,一定給他寫封信。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洗手間裡,我在洗臉池前磨磨蹭蹭,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鏡子裡,一個戴黑墨鏡的在向我微笑!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方明,這兒沒監控。」這熟悉的聲音讓我心驚肉跳!他摘下了墨鏡——My God!是他!
  • 在醫院見到了杜紅,也看到了她那位一直昏睡的將成為植物人的男朋友,我真是無話可說了。這個剛畢業的法律研究生,不諳世道,跟預審死磕,結果被一手遮天的小預審整得被律師所解聘、男朋友被打成重傷。我塞給她一萬元——杯水車薪,在這昂貴的醫院裡支撐不了幾天。這錢還是我向母親借的,我目前在國內的現金,為還人情債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 徐隊一愣:「說點兒『人話』你聽不懂啦?非得讓我說『黑話』是不是?方明,收拾東西!」我終於聽到了這句久久企盼的「自由令」——坐牢四個月,我就聽不懂「人話」了?非得用「地獄的語言」翻譯一下!我已經成了標準化的大陸囚徒了!
  • 忽然牢門口鈴鈴作響——徐隊拿著鑰匙當鈴鐺晃。「又講課呢,方明?」他說著開了鎖,裝模作樣地說:「放學了,你走吧。」這是著名小說《最後一課》裡的最後一句話,他用的也是小說中那老師悲涼無奈的語氣。又開玩笑了。我馬上改為笑臉迎了過去,「徐隊,又提誰呀?」
  • 原來膾炙人口的「諺語」竟是半個世紀的騙局!應該是「小河有水大河滿,小河沒水大河乾」——大河的水是小河流匯過去的!人民富足了,國家才富強,西方民主社會就是這樣;而中共顛倒是非的「諺語」竟能騙了幾代大陸人——一味壓榨、搜刮人民,紅產階級打著國家的名義中飽私囊,給嗷嗷待哺的人民剔出點牙縫裡的剩飯,這就是黨的溫暖。
  • 「十萬搞定!後來都是預審教我的口供、教我的逃跑路線。他是讓我舉報一個『專門轉移朝鮮人出境的團伙』,其實就是一個韓國大飯館。預審給我換了身好衣服,明著安排我去求那兒的韓國老闆幫我偷渡,讓我給老闆打個欠條,然後他們好去抓那個老闆,逮個現行。他們四個人在大門外守著,兩個在裡邊吃飯,我裝著找老闆,從後邊兒的廁所窗戶跑了。」
  • 不到二平米(平方公尺)的廁所煥然一新——這就是布什總統給老江打電話,給我們爭來的「人權」!只是鋪鑲了磁磚,安了可以洗涼水澡的淋浴,換了個四十W的燈而已。沒幾個月,七處就要搬到昌平了,臨走還費錢幹這個——「廁所人權秀」!這足以讓老江給布什回話時吹得天花亂墜了。
  • 小周可以選擇別的抗爭方式,可以低低頭出去,去宣揚他的FLP 「公平——邏輯——證實」的理念,可這個昔日的基督徒,把《啟示錄》銘刻在心,選擇了一條殉道的路——不,他抗爭了,曾經從死神的魔掌中甦醒過來了,是那個男大夫,硬把他推向了殉道的路——撒旦!不折不扣的撒旦!
  • 「反基督,也是預言文化中常用的一個比喻,比喻敵對基督一樣的善的信仰。現在黨的元首姓『江』——六劃;他的權杖——共產黨的『共』——六劃;專門迫害信仰的機構——六一○公室,這就是六六六。」心裡還在疑惑,還真沒有比這解釋更貼切的了。我又問:「《啟示錄》還預言啥了?」
  • 大家正無聊,小周向我提了個非常抽象的問題:「方哥,判斷問題的時候,你們教過思路的順序沒有?就是看問題先看什麼,後看什麼,怎麼看?」「全面看唄,能歷史地看最好。」小馮說:「看事實唄!」小周一笑,說:「小馮,如果誰上來就讓你『看事實、看事實』,很可能他在騙你呢!你看了『事實』,被騙了還不知道呢!」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