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城風雨(1)
飛劍門舉門哀悼,為英年早逝的董恩。
左劍令董伏卿伏在兒子身上痛哭不已,劍器嗟嘆,夫人與劍娉婷也悄然抹著眼淚,邵中衣沉默不語,心痛更甚。夫人道:「恩兒從小乖巧,不曾有害人之心,怎生偏偏如此早逝?讓人好生心痛。」
劍器怒道:「中衣,為何不護之周全?」
邵中衣道:「屬下有罪,為儘快追到鄭笑笑姐弟二人,與董恩分頭行動。不料董恩竟中了埋伏,請門主降罪。」
劍器大怒,道:「好。這便著人砍去你之雙臂,償還失職之罪。」
一旁哭泣的董伏卿此時站起身來,抹掉縱橫老淚,道:「門主不可衝動。此非中衣之過,乃是小兒學藝不精,直至今日命喪於鄭笑笑手下。暗器爭評會在即,飛劍門正值用人之時,還請門主手下留情。」說著,便是抱拳一躬。
劍器見他步履不穩,伸手扶他而起,自己卻沒臉見董伏卿,只把臉扭向一邊,道:「既然董伏卿為你求情,今日且饒你,但娉婷與你之婚事暫且按下,待你戴罪立功,誅殺鄭笑笑姐弟之後,再行定奪。」
邵中衣心中不滿,為何將董恩之死怪於自己身上,但劍器淫威,讓人不得不屈膝,只得叩首道:「是。多謝門主輕罰之恩。多謝左劍令。」說罷,揚袍而去。
劍器嘆口氣,道:「都怪我。」
董伏卿道:「門主切莫自責,生死有命,屬下已然看開。」
劍器道:「董恩,可是你董家唯一子嗣啊。」
董伏卿道:「天要絕命,人能奈何?屬下一身繫於飛劍門,吾兒守職而亡,盡忠耳,無有悔。」
劍器被這耿耿忠心感動,追封董恩為「飛劍英雄」,更在飛劍門中下達對鄭笑笑姐弟的誅殺令。可憐這回鄭笑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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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佳人在家中寢食難安,最終決定還是前往獄中一探。
陰暗地室,終日不見陽光,惡臭撲鼻,哀吟不絕於耳。高義薄望著牆上透光的小縫,心中五味雜陳:本以為來到京城,便是片更加廣闊的天空。奈何,自己深陷官場權勢,抽身不得;兒子深陷賭場利慾,不能自拔。奈何,害了好友鶴亭,傷了侄女昭雪,連累了賢妻趙敏——種種幽怨,萬般嗟嘆。誰能究其因果?是自己教子無方,還是高家福微祚薄?
「報應麼……」高義薄捶胸頓足,泣涕縱橫。高夫人趙敏見狀,慌忙攔阻:「老爺。」自從關進監獄以來,不見陽光,更不知過了多少時日。被時間拋棄,越行越遠,越行越快,竟至一夜白頭,愁苦縈繞不去,內疚與自責更是漫漫無絕期般煎熬著人心。
嚴佳人掩住口鼻,拾階而下,陰森之象,讓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母老虎,也心存忌憚。獄卒道:「哎呦,孫夫人,您說您千金貴體,到這裡來幹什麼?」
嚴佳人被熏得不想說話,指了指門。獄卒連忙開門,嚴佳人進去後,獄卒便三步並作兩步逃出地室。
趙敏一見是昔日姐妹,心內激動難抑,撲將上前。嚴佳人見一瘋子向自己撲來,忙閃身避開,視線還在搜尋著趙敏,卻聽身後一陣悽苦聲音:「妹妹,你這是嫌棄我麼?」嚴佳人一驚,轉身注視著撲倒在地的「瘋子」,只見她額頭見血,身形枯槁,白髮蒼蒼,不可置信:「你——」驚得一時發不出聲來。
「姐姐,剛剛七日,你怎生變成這幅樣子。」嚴佳人扶住,其人卻是怎生也站不起來:「姐姐,你起來呀。你起來呀。」
趙敏嗚咽道:「我,我腿斷了,站不起來了,嗚嗚……」
「啊?」嚴佳人大吃一驚,道:「誰?是誰下的狠手。我找他算帳。」
趙敏泣不成聲,道:「除了鐸,鐸克齊。還,還能有誰?」
嚴佳人聞名心驚,不得不低下頭,嘆了口氣。
趙敏又道:「你高大哥,比我還要悽慘,佳人,姐姐求你,救命,求你,救命。」說話間磕頭不止。
嚴佳人百感交集,沉重之心情壓頂,再也站立不住,雙膝軟倒,落淚道:「姐姐莫慌,莫慌,佳人就是散盡家財,也要救你出去。」兩人相擁而哭,獄卒急急來勸:「孫夫人,快走,快走吧,鐸克齊大人提審來了。」
「啊。」高義薄聽到此名,大叫一聲,心頭一痛,竟暈死過去。嚴佳人與趙敏也都是心驚膽顫,怔然間,忽聞一個冷酷聲音道:「誰人在此哭嚎。」一個精瘦身影緩步下來,身後跟著一個魁梧之人。
「是,是鐸克齊。」趙敏嚇得直往嚴佳人懷裡縮。
嚴佳人狠心撐膽,走出牢門,道:「孫氏佳人參見鐸克齊大人。」說罷,款款一拜。
鐸克齊道:「原來是嚴承義的女兒,好個孫氏佳人。你來此做甚?」
嚴佳人道:「佳人求尚書大人開恩。」
「嗯?難道你也犯了法?嚴芳,你可知情?」鐸克齊道。
孫嚴芳從鐸克齊身後轉出,向鐸克齊一躬身,道:「臣不知。」
嚴佳人見孫嚴芳也在此,膽子更大些,便道:「佳人有姐,待吾如母,現家姐遭難,佳人便似女兒,要一盡為女之責,報姐姐春暉之恩。」
鐸克齊捋著鬍鬚道:「知恩圖報,嚴承義教導有方。你這姐姐是何人?」
嚴佳人道:「佳人不敢說。」
既然開口,又不肯說,這個丫頭好大的膽子,鐸克齊想了一想,便道:「嗯?但說無妨,老夫念你一片孝心,或可成全。」
嚴佳人道:「謝大人,謝大人。正是這位趙敏姐姐。」
鐸克齊料之不錯,道:「這可是朝廷重犯,開脫不得。」
嚴佳人忽而轉悲,聲淚俱下,道:「佳人知道,姐姐也已知錯,不求免死,但求安然上路。」
鐸克齊道:「念你一片孝心,今日之審且押後。」說罷離開。
「多謝尚書大人。」嚴佳人心中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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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呢?」嚴佳人道。
「沒什麼。」二人走在街上,孫嚴芳道。
「你可聽見尚書大人的話,我姐姐她有救了。」嚴佳人道。
孫嚴芳道:「婦人之見。大人不過是同情你之孝心,趙敏註定難逃一死。」
嚴佳人道:「那也未必。你日前說的數目,我回去便湊齊給你。」
孫嚴芳一聽,嚇了一跳,道:「什麼,你竟要用咱家全部積蓄去救一個外人?」
嚴佳人正色道:「什麼外人,是我姐。」
孫嚴芳知她小姐脾氣,執拗非常,便不與她爭執,心裡卻是千百個不樂意,兩人生了一陣悶氣,孫嚴芳道:「你先回家去,我有要事處理。」
嚴佳人道:「嗯,你快些回來。」
孫嚴芳點了下頭,便離開了,嚴佳人獨自一人往家中走去。剛到門口,便見到一個小廝神色慌張跑來,附耳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嚴佳人聽罷,臉色大變,道:「去,將副總捕頭找來。」
「是。」小廝領命而去。
嚴佳人在大堂中坐立不安,好生煩惱,手邊之茶熱變涼,涼變熱,來來回回已換了好幾回。
「夫人,副總捕頭來了。」小廝小聲叫道,竟把嚴佳人嚇得一哆嗦,侍女從未見她如此慌張,忙道:「夫人,你臉色極差,不妨歇息……」
嚴佳人一揮手,道:「無事,請他進來。」
副總捕頭進來後,作了一揖,道:「未知夫人有何吩咐?」
嚴佳人屏退左右,道:「你們怎生圍的牆?竟讓林西小子逃走了?」
出動捕快監視民宅,圍堵一個小老闆,還不交代清楚涉及何案,副總捕頭已然心有不滿,當下又被質問,更是有氣,道:「跑了一個小學徒,夫人緊張什麼?未知此案是何緣由。」
嚴佳人聽他話中有話,便強自鎮定,笑道:「副總捕頭說的什麼話?上頭的命令,要我等嚴加保守祕密,怎能告知於人。」
副總捕頭一聽,心裡更加懷疑,索性道:「那夫人可高枕無憂了,因為學徒林西已逃向刑部,見尚書大人去了。」
嚴佳人一聽,他這是要把賄賂之事告發呀。登時面如土色,半句話噎在喉嚨裡。
什麼上頭交代。副總捕頭早猜她是信口胡謅,狐假虎威,見她出乎意料、大驚失色,更是確定了心中想法,眼中頓生無限鄙夷。
嚴佳人一語不發。
副總捕頭不耐煩了,道:「如無其它事,屬下先告退了。」
「慢。」嚴佳人道。
「夫人,還有何吩咐。」副總捕頭怠慢道。
嚴佳人哪裡還敢高高在上,便道:「家夫還請大人嚴苛職守,莫讓其他人再逃了。」
「是,屬下告退。」副總捕頭說罷離開。
嚴佳人便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在高位上,一手扶著額頭。侍女進來換茶,一不小心打碎了茶碗,駭然大驚,立即跪下領受打罵,誰知嚴佳人仍臥在椅子上,似沒看見一樣,侍女慌忙收拾乾淨,打算溜出去。
嚴佳人嘆口氣道:「唉,我現在,便是連打人出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侍女一聽,跑得更快些,瞬間,整個華麗大堂內,只剩佳人獨坐,愁眉苦臉。(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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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