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一筆豐厚的精神財富

薛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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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月11日訊】1997—1998,短短一年間,楊絳先生接連失去了她僅有的兩位最親近的人:錢鍾書先生和錢瑗教授。送別錢先生的那天,從表面看來,楊絳先生態度平靜,在和前來送別的李慎之、胡繩、王忍之等人一一握手致意時,她神情舉止還是平素那樣端莊。只是在遺體焚化完畢後,她久久不肯離去,才透露出她與親人難以割捨的綿綿深情。她不說話,也沒有流淚,但我知道她的心在流血。我心裏默默地在呼喊:「Give sorrow words!」(用言語把你的悲傷傾洩出來吧),正如莎士比亞所說:「無言的哀痛是會向那不堪重壓的心低聲耳語,叫它裂成片片的」。我十分擔心︰不知年事已高的楊絳先生是否能承受得住這樣沉重的打擊。但是,不久以後,我看到她的新譯柏拉圖對話錄之一《斐多》篇出版了。看到她把希臘經典譯得如此準確典雅、通達流暢,心裏的石頭放下了。因為,事實表明,楊先生大智大勇,巨大的不幸並未損害她的智力和才情。最近,又看到她的新作、回憶錄《我們仨》。透過書中描繪生動的生活點滴,我們看到:一個知識份子家庭,三個淡泊名利、以學術為生命的親人高尚的情操、淵博的學識和令人羨慕的、溫馨的親情。第62—63頁上的照片就是他們仨平時工作的真實寫照,這樣的畫面我在三里河錢宅曾不止一次地親眼目睹過。

從7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我負責替錢鍾書先生借、還外文書,因此有機會常去他家。有時他把書留下,有時他一邊和我交談,一邊迅速地翻閱一大堆書,等我辭行時,統統讓我帶走,說是已經用完了。當時我很驚訝,後來才知道,這些書他早已讀熟,現在在自己的文章中引用,發表前需要認真檢核。他甚至記得某書藏在哪個圖書館,封面甚麼樣,拿到書時,如舊友重逢般的高興。有些館藏多年的書,他常是第一個讀者(毛邊書沒有裁開就是明證,楊先生和錢瑗常替他裁開書頁),遇到這樣的時候,他常會發出感慨。我在讀書、翻譯時遇到困難,常向他請教,旬月踟躇的疑難,總能迎刃而解。我翻譯克里斯多夫.考德威爾的著作時,遇見calcerous一字,連OED上都沒有,求教於錢先生時,他掃了一眼上下文便斷定:這是考德威爾拼錯而一向未被校出的一個字,正確拼法是calcarious。書中有一個很長的複合句,我拿不準,又去討教。記得那天,兩位先生正在接待外賓,楊先生把我領到後房,把長句子拆開,一個分句一個分句為我講解,還不時地停頓一下,問我是否理解透徹了?他倆對晚輩始終教育、幫助,不遺餘力。研究所裡的同事們很羨慕我有這樣的好機會,他們遇到難題也常托我帶去問,錢先生雖然風趣地說:「你們怎麼老是來剝削我?」話雖如此,他每一次都作出最確切的解答,有時還旁徵博引,把中外典籍中的相關論述成段背誦,讓我大開眼界。慚愧的是,本人才疏學淺,只能理解一小點點。他咳吐珠玉,隨風拋擲,現在回憶起來不勝惋惜,後悔當時沒有帶上錄音機,好錄下來,拿回仔細琢磨。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位同事在翻譯中遇到一段引文,內容明明像是《聖經》,我們研究所的《聖經》索引最完備,但該同事換了各個關鍵字仍沒有查到,實在沒轍了,便托我拿去請教。我正在念時,話音未落,只見錢先生拿過一本書來,迅速翻開,用手一指,說:「在這裡!」這時,從隔壁房間傳來錢瑗的聲音:「我也查到了!」原來這段話出自「祈禱書」。這是我初次識得錢瑗的本事。前此,我只知道她上大學學的是俄語,想不到她對英語典籍竟會精熟到如此程度。楊先生在書中說(平時也說):「錢先生和錢瑗是學者,我不是」。其實,錢楊兩位先生的區別,只是「大學者兼小說家」或「小說家兼大學者」而已,兩位各有側重。楊先生當然是學者,否則她如何寫得出《藝術是克服困難》來呢?只是她在文學創作和翻譯方面的成就更大。天下無人不識錢楊,而最瞭解錢瑗的,除去父母親人,恐怕要數她的同事和學生了吧?我和她交往不多,乘公交車去錢宅時,曾遇到過她,她坐著,膝上壓著一只沉重的大書包,見了我還爭著讓座。在三里河管道煤氣開通以前,我曾幫忙換過一次煤氣罐,那天她一直站在樓下等我,想和我一起往樓上搬,我當然不肯讓她沾手,她顯出非常過意不去的樣子。過了很久,錢楊兩位先生著作的台灣版來了,我只是幫著運了一下。第二天就接到他們的信,說是由於紙張好,「書有千斤重」,怕我累壞了。從這些生活瑣屑中,可以看到「他們仨」對他人的尊重,對勞動的尊重,這是他們道德修養的一部份。錢瑗把畢生精力都用於為國家培養高級人才,還在我國高校第一個開闢「文體學」這門新課程。有一次我對她講起文學研究中,藝術分析的困難,她一語破的地說,「因為你英語還沒有好到這個份兒上!」語言功底是文學研究的基礎,我相信她的話。

錢瑗的同事告訴我,她重病住院後,躺在病床上還在研究教材、帶研究生,真正戰鬥到最後一息。她逝世後,她的同事和學生們捨不得她,決定破例把她的骨灰埋在校園中她每天走過的一棵雪松下,不立標識。那天,我從她的學生們哭腫的淚眼裡,看到青年學子們對老師的深情,剛勁挺拔的雪松正是她高潔品質的象徵。

對於我,《我們仨》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這個家庭的三名成員都是某位大偉人所說的那種「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他們享受的是刻骨銘心的親情,品嚐的是比美酒更香醇的好書。他們生活的高質量完全在於精神方面,而在物質方面,卻是極其簡樸的。錢先生曾告訴我這樣一件趣事:一天,某種「消費雜誌」的記者來約稿,雖婉言謝絕仍不肯罷休,後來那位記者低頭一看,忽然起身告辭了。錢先生笑著說:「大概他看見我布鞋上有個破洞,想必不是個高消費者吧,呵呵。」多年來,他們省下的錢都拿來幫助有困難的同事和晚輩,錢先生逝世後,楊先生按照他倆早已商定的辦法,把一生的積蓄都捐給他們的母校清華大學,幫助貧困學生完成學業,不使國家英才被無情地埋沒。兩位先生在「大節」方面更是無愧,要知道做到這一點有何等困難,數十年來「運動」不斷,知識份子是下九流之末,是鬥獸場上的觀賞品,他們被迫著不斷自我貶辱,還要貶辱他人。今天的鬥爭勇士到了明天就成為鬥爭對象,真是:「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兩位先生卻始終「修辭立其誠」,決不做違背自己尊嚴和良知的事。我在想:當年「女皇」禮賢下士,請他倆搬進釣魚台國賓館去住,換了有些大名人,這不是喜從天降了嗎?可是他倆硬是「不識抬舉」,避之唯恐不及,不然的話他們不就會落入「梁效」、「石一歌」之流了嗎?「他們仨」才不枉了「知識份子──人類良心」的稱號。「他們仨」的高風亮節令我衷心敬仰。

楊先生才力不減,文章還是那樣從容蘊藉,我期待著今後她能給予我們更多的精神財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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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人物簡介

錢鍾書(1910-1998)

字默存,號槐聚,筆名中書君,江蘇無錫人。1933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外文系。在校期間他就以才華卓絕見重於師友。同班同學、新加坡大學教授饒餘威晚年回憶道:「錢鍾書中英文造詣很深,又深於哲學及心理學,終日博覽中西新舊書籍,最怪的是上課時從不記筆記,只帶一本和課堂無關的閒書,一面聽講一面看自己的書,但是考試時總是第一。」他結識了外文系研究生楊絳,後結為伉儷。錢鍾書考取庚款留學名額,攜夫人一起赴英國牛津大學、法國巴黎大學學習、研究。抗戰軍興,他們回國。錢鍾書歷任西南聯大、國立師範學院教授以及中央圖書館外文部總纂等職。中共建政前,他就以《圍城》、《談藝錄》、《人、獸、鬼》和《寫在人生邊上》等著作名重於時。1949年他留在大陸,先後任清華大學教授、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高級研究員。1978年他訪問美國,以淵博的學識令漢學家們傾倒。改革開放後,他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併發表了他在「文革」那災難性歲月中奮力撰作的談藝巨著《管錐編》。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潔,「文革」中曾斷然謝絕江青等權貴的「賞識」。1998年病逝於北京。

楊絳(1911-)

原名楊季康,江蘇無錫人,先後畢業於東吳大學政治系和清華大學外文系研究班。在清華學習期間就以創作小說受知於朱自清教授。她隨夫君錢鍾書留學英、法,回國後曾任教於震旦女子文理學院。「孤島時期」她創作《稱心如意》、《弄真成假》、《風絮》等戲劇和短篇小說,引起文藝界的注意。1949年她留在大陸,先後任清華大學教授和中國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除撰寫《藝術是克服困難》等學術論文外,她的翻譯《小癩子》、《吉爾.布拉斯》、《堂吉訶德》等名著被學術界有識之士認為「已臻化境」,成為經典譯品。改革開放後,她寫出《干校六記》等散文和長篇小說《洗澡》。她的文章以委婉、從容的風格,質樸真摯的情感見重於時。她勇敢地面對愛女、夫君辭世之痛,譯出柏拉圖《斐多》篇。最近,她又以92歲高齡寫出回憶錄《我們仨》記錄他們一家三口不管環境如何凶險,始終保持知識份子的良知,以及他們相知相愛、無比溫馨的親情。

錢瑗(1937-1997)

錢鍾書和楊絳的愛女,1937年誕生於英國牛津大學。1959年,她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俄語系,並留校任教。她精通英、俄兩種語文,1966年轉而從事英語教學。她先後公派赴英國蘭開斯特大學和紐卡塞大學進修和訪問,工作極為努力,在掌握現代英語語言學方面收穫甚富。回國後,她升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並在大陸高校第一個開創《文體學》課程,在教學和科研方面作出重大貢獻。她為人正直,治學嚴謹,對工作一絲不苟,對學生滿腔熱情。即使在病重時,她仍在病榻上撰寫國家教委的教學改革研究提綱,真正工作到最後一息。她的祖父(錢基博)誇她是「讀書種子」,外公(楊蔭杭)誇她「過目不忘」,她和父親最親,她是毋親「唯一的得意傑作」,可惜,由於種種原因,這顆天才的種子只發了一小點芽芽。

薛鴻時,上海人,1936年生,先後畢業於中西小學、位育中學和北京大學。1957年劃為「右派份子」後,在鄉村和煤礦勞動達22年。改革開放後調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後晉升為英美文學研究員。著有《狄更斯評傳》等。現已退休。(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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