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9月18日訊】(7)虎將
睡得正酣,突然電鈴大做,睜眼時,燈已經亮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電。
大家都醒了,罵罵咧咧地直起身子,老三嘟囔道:“又鬧什麽妖?”
“起床——點名!”值班的當當敲著柵欄門的鐵棍暴叫。
劉大暢披上一件衣服說:“備不住有越獄的。”
老三一邊招呼我們起,一邊說:“風高放火天,月黑殺人夜,這風風雨雨的鬼天氣,越獄還真是好機會。”
劉大暢看一下手錶:“奶奶的,這都兩點半了。”
“得,今天晚上算交代了,甭睡了。”我一邊下地,一邊抱怨。這種撒神經的事兒,隔幾個月就鬧一通,一點名就點一兩個小時,最後總是有驚無險。有一次一個監區的犯人在機器底下睡著了,點名時候沒見著人,監獄就折騰得雞飛狗跳,最後那個被瞌睡蟲蠱惑倒的傢夥差點沒叫管教打得把大便吐出來。
猴子突然喊:“哎,門三太怎麽沒啦?”
“完了,老逼跑了。”棍兒說。
已經走到門邊的關之洲笑道:“還在外面忙活哪。”大家笑起來。
在外面緊迫的催促聲裏,我們懶洋洋地出了屋,蹲在樓道裏。方卓和門三太、周傳柱等幾個犯人還在幹活,看我們出來,門三太笑道:“不用幫忙啦,哥幾個太客氣!”
老三罵道:“哪你媽那麽多屁話,排後面蹲著去!”
二龍問:“各組的,頭數都對嗎?”
幾個組長都說沒錯,“一隻也不少”。
十幾分鐘後,管教過來,先問二龍人數,二龍說:“胳膊腿都全著,都在架上落著哪。”管教這才點了點有多少個腦瓜,沒說話,奔了三中那邊。
二龍和廣瀾站起來進了屋。其他人也紛紛放鬆了,抽煙聊天,等著解散號令。方卓他們幾個趕緊抓起網子、花線,爭分奪秒地忙活起來。
我問他:“方卓,還有多少?”
“明天早上見吧,本來在號筒就比工區幹得慢,還停了一個小時電。”方卓懊惱地說。
門三太也氣憤起來:“停了一個小時啊,全世界的監獄也沒這麽操蛋的,准是線路問題,都老化了。”
抽了兩支煙,又窮侃了不知道多久,點名結束的提示鈴聲才響起來,號筒裏一陣暴亂,很快就消停下來,甩下還在幹活的幾個,大家都跑回了屋裏,除了駡街,沒有更閒雜的議論,我們相信這是管教們又一次小題大做的窮折騰。如果真發現少了人,這個晚上還真別想睡了。監獄裏跑一個活的,好像比出個死的還嚴重,死個人可以找藉口搪塞,活人沒地方借去呀。
外面的雨似乎已經停了,從窗口可以看見一大工區還亮著燈,那裏是常年不停工的地方,幾乎可以做航標了。天空是黑濛濛的,大鍋一般罩著。
轉天到工區,很快就傳過消息來,說昨天晚上還真有人越獄,就是爬大煙囪的薄壯志同學,只是沒有得逞。細節暫時就沒人清楚了。
不過,現在薄壯志肯定在獨居裏呆著呢。
李雙喜拿了一塊巴掌寬的木板,把方卓招呼過去:“昨天剩了三片網子?”
“半路睡著了,李哥,我今天趕上來。”方卓困倦得有些木呐地說。
李雙喜手裏的板子隨著方卓說話的尾聲“啪”地拍在面龐上:“跟我討價還價!?”
方卓摸著火辣辣的面龐說:“李哥,我沒有。”
“操你血媽的,‘沒有’你那麽大肚子!”說完,“啪啪”又是兩下:“看了麽,不服氣的就用這個拍你丫的,還省得我手疼。”看來李雙喜還是個善假於物的“君子”。
方卓捂著臉,直挺挺站著,眼鏡滑到了鼻子尖上,也不去扶,看上去不是有性格就是胡蒙了。李雙喜用板子頭幫他把眼鏡捅上去,笑著說:“這麽下去,這眼鏡又該換了,下個月接見,告訴你家裏多給你預備幾個鏡子。”
方卓也不哀求了,木呐地戳在那裏,一言不發,李雙喜又不高興了,用小板兒輕輕打著他的臉說:“呵呵,還給我玩造型是嗎?說,你該打不該打?”
方卓揉一下腮幫子,把頭垂下:“該打。”
李雙喜笑道:“這我就放心裏啦!”說著,揮動板子,左右開弓,在方卓臉上開墾得劈啪做聲,方卓居然不吭不響,很有些忍勁兒。
何永笑道:“眼鏡有點日本武士道的意思啊。”
疤瘌五對我們說:“打人不打臉,這老李也太不地道了。”
“操,等打出彩來,跟廣告似的,讓管教看見,他就老實了。”周法宏望著方卓那邊說。
老李終於收手,又在方卓身上拍了一通,一邊喊道:“都算上啊——誰給我玩花活磨洋工,我照抽不誤,我不管你是誰!操,七大那邊板子有的是!”
小傑居然仰起頭附和了一聲:“對!這幫龜孫子,就是欠打,你對他們越善,他們就越欺負你!老李,開葷啊,打!別走我的路子!”
何永笑叫道:“走你的什麽路子啊?水路還是旱路?”
我們都笑起來,小傑挺了下腰:“何永你別上臉啊,我招你惹你了?”
“就是,別拿村長不當幹部,人家傑哥大小也是個組長呢。”霍來清替小傑申辯道。
何永當然聽得出霍來清也是在順坡拿小傑找樂,也有借機跟自己溝通一下冷落已久的感情的意向,所以當時笑著唱和道:“行啊小霍,剛搬過去就幫你們領導踢腳兒啦?”
“絕對!”霍來清說。
“絕對呀?對好了眼兒,別紮歪啦。”何永哈哈笑著,聽到的人也都會意地笑起來。
小傑惱羞地叫道:“爛貨,別理他了!我看你也有點不知好歹!”現在小傑和霍來清的人際結構和以前不同了,說話也就少些忌諱,而且可以橫硬許多。
霍來清回頭一敬禮:“行行傑組,您現在是我正管,我聽您的,我能跟他拉大旗嗎?”
何永也不再理他們,因爲方卓虎著臉回來了。方卓的臉立竿見影地腫了起來,胖頭魚一般,肉皮下面挂著絲網狀的血紋。
何永驚詫地笑道:“充氣去啦?演二師兄不用化妝了。”
我皺著眉說:“算了,何神經,還有心思開人家玩笑呢。”
“操,上次我叫老大打了,你們還不是拿我改?”
周法宏笑道:“你拿是自己不把自己當人,別人不改你改誰?”
“操,把自己當人能活嘛!在這裏,你越不把自己當回事,就活得越舒服,天天覺得自己如何如何,到最後栽了,那不更沒面子?要想不丟臉,最好的辦法就得先自己不要臉。”何永拍著自己的臉蛋煽動道。
我感慨起來:“高見啊,神經弟弟——對呀,不要臉的人少些痛苦。”
周法宏仔細看著何永笑道:“哦,‘不要臉’。我還一直納悶哪,怎麽一張嘴就臭的,你腔子上頂的這個敢情是屁股啊。”
何永說:“隨便你說,我就不要臉,不象某些人那樣小氣,一把他比成珍稀動物就翻臉,其實他自己不知道,那逼臉一翻過來還不如我這屁股受看哪。”
疤瘌五擡頭看著猴子笑,猴子裝聾作啞繼續幹活。
何永看老李往門外走去,發自肺腑地說:“迫害知識份子的人,我打心眼裏看不慣。”
周法宏破口笑道:“別你媽拽歪詞兒了。”
疤瘌五說:“你們還別說,我挺佩服眼鏡兒的,就老李這個打,一般人早咋呼了,人家一聲不吭,有咬勁!看著一張小白臉,想不到骨頭還挺硬。”
關之洲道:“沈默就是最大的蔑視。”
我放鬆地說:“算了,關關,這裏不是玩性格的地方,有時候委曲求全是必要的,好多人不是都說:在這裏能呆一輩子嗎?不能。我們在這裏呆的每一天,不也是爲了將來麽。所以過多地計較眼前,是不明智的。”
周法宏撫案道:“就是,大將軍韓信小時候還受過胯下之辱呢,他要當時一犯棱,還不叫流氓大哥一板磚給拍死?那將來還有他高頭大馬耀武揚威的日子?這是先傻逼後牛逼的例子。咱眼前還有一個何永何大俠,屬於先牛逼後傻逼的例子。”
疤瘌五接茬笑道:“對,別看現在鬧得歡,將來叫你拉青丹。”
“嘿——說說得又他媽繞我頭上來啦!”何永翻楞著眼珠子叫道。
我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方卓,心裏有些憤懣,又發泄不出來,輕歎一聲,磨蹭起手裏的網子來。
老三突然叫道:“村裏來新人啦!”
我們一看,原來給喬安齊陪床的乾巴老頭孫福恒回來了,不禁都笑起來。
“村裏來新人了”,是一個黃色笑話,而且是很沒品位的那種黃,這裏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老三一喊,我們都笑。
老三問:“老孫,喬安齊呢?”
“人家不是減刑了嘛,回家了,主任跟車給送走的,昨天沒送出去,給拉回來了,今天又去了。”孫福恒笑得開心。
老三笑道:“喬安齊崴泥啦,家裏沒人接收唄,最後只能扔派出所了,讓他們找居委會、民政局去吧,操,真不如讓監獄養一輩子算了!”
孫福恒咧嘴道:“監獄才不要他哪,要不緊著給他減刑做甚?昨天沒讓我回來,就是擔心老喬一拉回來,想不開,臨走了反而尋短見,主任告訴我一宿都不許睡,瞪眼死盯啊!”
疤瘌五看著孫福恒的臉說:“喬老頭讓他糟踐慘了,看這老逼吃的,臉胖了一巴掌還多,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喬老頭的病號飯准讓他沒少掐巴。”
孫福恒顧盼一遭,笑眯眯到小傑身邊說:“傑哥,主任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吧,他說我昨晚沒合眼,今天先不用幹活,先歇一……”
“去去去,問老李去。”小傑不耐煩地說。
在幾聲零散的嘲笑聲裏,孫福恒困惑地轉過身,李雙喜揮揮手:“找地兒眯著去吧,明天開練啊!又是一員虎將。”
(8)文化生活
雖然薄壯志越獄未遂的勾當和別人無關,但監獄還是按照慣例,借機來了半個月的“整紀”。
犯人們最怕的就是整紀,不僅不許亂串工區號筒,不許在規定的時間內吸煙,回了號筒還要盤板學習,每天寫心得體會。其實這全是做屁,二龍他們的酒都沒耽誤喝,苦的只是普通犯人,苦的只是平日裏的遵規守紀的“模範”們。
所以大家也學乖了,有些活誠心剩回來幹,以逃避盤板。李雙喜咋呼了兩天,可能接了二龍的話,也不太管了。老三:“說二龍做的對,就得讓監控室天天看見號筒裏全是幹活的,每天都有熬通宵的才好,這叫造影響,什麽時候監獄長一過問才牛逼。”
整紀期間,我的文化生活豐富起來,先是寫了好幾份心得體會,老三的、我的。其他人就拿了我們的“心得”去當樣板,除了名字外都認真地謄寫,老三一個勁告戒他們“稍微改一點”,不過收效甚微。其實交上去了,也不會浪費主任什麽時間,估計很快就從廢品站換成錢了。
薄壯志越獄的梗概也被透露出來了。原來這小子一直不認罪服法,改造生活太艱苦,爬了次煙囪後,申訴還是遲遲沒有結果,就決定鋌而走險了,終於在他輪值夜班的時候,趕上那個陰雨天氣,他溜出工區,從七大的圍牆翻了出去,一直向外跑,那路線都在他腦子裏印著哪,跑啊跑,穿過養殖場、魚塘和菜園子,一路很順利,只碰上一次探照燈掃描,還讓他輕易躲避過去了,終於到了最後一道牆下——外面就是清平世界了,雖然一樣下著雨,但那雨一定象陽光的粒子一樣溫暖。
可是,望著幾米高的大牆,站在雨中,薄壯志突然號啕大哭了,他記得他在煙囪上眺望的大牆根本沒有這樣巍峨高聳,象一座不可逾越的崖壁。就在這時候,探照燈隨心所欲地掃過來,突然就驚恐地定在他的身上,薄壯志站在聚光燈下,盡情地哭著,直到武警端著槍沖過來把他按倒。
“其實他可以說自己有夜遊症的。”關之洲說。
劉大暢笑著說:“以前我們那裏有個越獄的更慘,也是趁那樣的晚上跳牆跑的,結果剛出去,就讓倆犯人給按住了,他驚嚇了一傢夥後說了一句:你們也跑出來啦?那倆人說你他媽快醒醒吧,這裏是我們監獄。——你猜怎麽著?那是旁邊一個監獄,緊連著的,那小子是個糊塗蛋。”
“後來呢,又爬回去了?”猴子嬉笑著問。
“美得他哪!當時他也跟人家說呢:哎呦兩位大哥,算我倒楣,快幫我跳回去!那兩位笑道:還沒醒吧——能讓你回去嘛,好不容易過來的,我們哥倆多少年也遇不到你這樣的笨蛋啊,能放你回去嗎?就這著,楞把那小子給扭管教那裏賣了一功。”
“慘。”我笑道。
“加多少啊?”猴子問。
老三接茬道:“加不了幾個,脫逃罪最高才5個,像薄壯志這樣的,未遂,又沒跑出去,還在牆底下後悔得大哭的,估計都加不了刑,關倆禮拜嚴管就結了。”
我笑著說:“他那是後悔得大哭嗎?”
“咳,不就看他自己怎麽說了嗎?話是攔路虎,得會兩頭堵。”老三說:“不過薄壯志那樣的,連個野雞都能把他給坑進來,腦子也水靈不到哪里去,讓管教幾個嘴巴過來,都不用上電棒,就實話實說了。”
劉大暢說:“加不了刑,這種事,監獄不會往上報,影響政績啊,肯定內部消化了。”
朴主任正式通知我準備思想彙報材料,預備年底減刑報卷用。這個消息,聽一次激動一次。
跟我一批減刑的,還有龔小可,龔小可說他將比我減得多,至少多兩個月。他雖然雖然刑期和我一樣,可在看守所的預審時間比我少得多,下勞改隊幾乎提前我半年,所以比我多撈了一張表揚票。
老三提示他:“你那是11個月的票,那你應該跟林子這批報啊,你要年底報,怎麽也得陽歷年以後審批下來了,到時候還剩不到10個月,不虧了?你的門子幹什麽吃的,不給你算計妥帖了。”
龔小可懊惱地說;“哼,主任告訴我上次的名額滿了,說擠誰也擠不動。而且上批報卷的時候,我還沒有下半年的積極票呢。”
老三笑道:“兄弟讓他玩兒了吧,下半年的票可以提前預報的,人家林子不就帶走一張?”
“操,等於說是林子把我擠了呀,他連占了兩次減刑名額,上次的糟蹋了,這次又生搶一個啊。”龔小可很不忿了,激動得臉也紅起來。
老三安慰他:“現在明白不晚,早明白其實也沒用,你能把誰擠下來?門子還是不硬。”
“我門子夠硬的啦,教導哪!”
老三笑起來:“弟弟嫩了吧?我不是說你門子不厲害,我是說呀,你給門子拱的勁兒還不夠,貨沒上夠,你跟你門子有林子跟老樸那麽鐵麽?”
龔小可沮喪地罵了句“操他媽”,說了許多憤憤不平的話,老三就不屑再接茬了。劉大暢也一直在旁邊笑而不語,可能在他眼裏,龔小可是太嫩了,簡直不值得點撥。
不過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可能比小可兄弟還要笨,這事放在鬼機靈的龔小可身上,可能算智者千慮中難免的“一失”,要放我身上,弄不好就會搞成挂一漏萬的必然了。我比他幸運的就是我靠的是人而不是錢的關係,雖然人的力量有時尚不如錢大,但我恰巧撿了便宜,僥倖碰上“姐夫”這樣的門子。
老三說完了龔小可,又開始嘀咕自己:“媽的老朴是不是也想玩我一把啊,到時候別怪我給他撒蹦子。”我知道他是爲了減刑名額裏沒有他在鬧心。
“不行,回頭我抓空得跟他溝通溝通,不拿話洇著點兒,他再把咱看成好拿捏的就更慘了。”老三有些魂不守舍似的念叨著。
作爲既得利益者,我笑著批評他:“三哥瞧你鬧心的,人家說不給你減了嗎?”
“這叫打預防針,到時候再鬧騰就晚了。”
聊了一會兒,我和龔小可開始商量著寫思想彙報。
這思想彙報象公文一樣講究,沒有老犯的指導我還真不容易過關,一定要寫上自己剛入監時候如何有思想壓力,後來經過管教的耐心才變化成什麽什麽樣子,最後的覺悟就可以隨便不要臉地給自己拔高了,一定要讓政府覺得不放你都對不起社會——這青年改造得多好啊,不撒到外面去簡直是祖國建設的一個損失啊。我重讀一遍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我怕自己沒有那麽好,那個思想彙報要是讓有關領導看見了,准得想把全國人民都送監獄裏回一下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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