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33)

艾米莉•勃朗特
font print 人氣: 4
【字號】    
   標籤: tags:

第十七章(下)

  有一天希刺克厲夫在村子裏遇到我,就盤問我她住在哪里。我拒絕告訴他。他說那也沒什麼關係,只要她當心不到她哥哥這兒來:既然他得養活她,她就不該跟愛德格在一起。雖然我沒說出來,他卻從別的僕人口中發現了她的住處以及那個孩子的存在。可他還是沒去妨害她;我猜想,為了這份寬宏大量,她也許要謝謝他的反感呢。當他看見我時,他常常打聽這個嬰兒;一聽說他的名字,他就苦笑著說:

  「他們願意我也恨他,是吧?」

  「我認為他們不願意你知道關於這孩子的任何事情。」我回答。

  「可我一定要得到他,」他說,「等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們等著瞧吧!」

  幸虧他的母親在那時候到來之前就死了;那是在凱薩琳死後十三年左右,林惇是十二歲,也許還略略大一點。

  伊莎貝拉突然到來的那天,我沒有機會跟我主人說。他回避談天,而且他的心情不適於討論任何事情。當我好容易使他聽我說話時,我看出他妹妹離開了她丈夫這回事使他很高興;他對她丈夫憎惡到極點,其深度是他那柔和的天性幾乎不能容許的。他的反感是如此痛切而敏銳,以致任何他可能看到或聽到希刺克厲夫的地方他決不涉足。悲痛,加上那種反感,把他化為一個道地的隱士,他辭去裁判官的職務,甚至教堂也不去,避免一切機會到村裏去,在他的花園之內過著一種完全與世隔絕的生活;只是有時到曠野上獨自散散步,去他妻子墳前望望,改變一下生活方式,這還多半在晚間或清早沒有遊人的時候。但是他太善良了,不會長久地完全不快樂的。他也不祈求凱薩琳的魂牽夢縈。時間會使人聽天由命的,而且帶來了一種比日常的歡樂還甜蜜的憂鬱。他以熱烈、溫柔的愛情,以及她將到更好的世界的熱望,來回憶她;

  他毫不懷疑她是到那更好的世界去了。

  而且,在塵世間還有他能得到慰藉和施以情感之處。我說過,有幾天他好像並不關心那死去的人留下的小後代,然而這種冷淡就如四月裏的雪融化得那麼快,在這小東西還不會說出一個字,或是歪歪倒倒走一步之前,她已經盤據了林惇的心。孩子名叫凱薩琳;可他從來不叫她全名,正如他也從來不用簡名叫那頭一個凱薩琳;這大概是因為希刺克厲夫有這樣叫她的習慣。這個小東西卻總是叫做凱蒂:對他說來這跟她母親既有區別又有聯繫,而他對她的寵愛,一大半與其說是由於她是自己的骨肉,還不如說是由於她和凱薩琳的關係的緣故。

  我總是拿他和辛德雷•恩蕭相比,我想來想去也難以滿意地解釋出為什麼他們在相似的情況下,行為卻如此相反。他們都當過多情的丈夫,都疼自己的孩子;我不明白為什麼好好壞壞,他們就沒走上一條路。但是,我心裏想,辛德雷無疑是個比較有理智的人,卻表現得更糟更弱。當他的船觸礁時,船長放棄了他的職守,而全體船員,不但不試著挽救這條船,卻張惶失措,亂作一團,使得他們這條不幸的船毫無獲救的希望,相反,林惇倒顯出一個忠誠而虔敬的靈魂所具有的真正的勇氣,他信賴上帝,而上帝也安慰了他。這一個在希望中,而另一個在絕望中;各自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並且自然各得其所。可是你是不會想聽我的說教吧,洛克烏德先生,你會跟我一樣地判斷這一切的。至少,你會認為你自己可以下判斷的,那就行了。

  恩蕭的死是在預料之中的,這是緊跟在他妹妹的逝世後,這中間還不到六個月。我們住在田莊這邊,從來沒人過來告訴我們關於恩蕭臨死前的情況,哪怕是簡單的幾句話。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去幫忙料理後事時才聽說的。是肯尼茲過來向我的主人報告這件事的。

  「喂,耐莉,」他說,有一天早晨他騎馬走進院子,來得太早,不能不使我吃驚,心想一定是報告壞消息來的。「現在該輪到你我去奔喪了。你想想這回是誰不辭而別啦?」

  「誰?」我慌張地問。

  「怎麼,猜呀!」他回嘴,下了馬,把他的馬韁吊在門邊的鉤上。「把你的圍裙角捏起來吧:我斷定你一定用得著。」

  「該不是希刺克厲夫先生吧?」我叫出來。

  「什麼!你會為他掉眼淚嗎?」醫生說。「不,希刺克厲夫是個結實的年輕人:今天他氣色好得很哪,我剛才還看見他來著。自從他失去他那位夫人後,他很快又發胖啦。」

  「那麼,是誰呢,肯尼茲先生?」我焦急地又問。

  「辛德雷•恩蕭!你的老朋友辛德雷,」他回答,「也是說我壞話的朋友:不過他罵了我這麼久,也未免太過分了。瞧,我說我們會有眼淚吧。可是高興點吧!他死得很有性格:酩酊大醉。可憐的孩子!我也很難過。一個人總不能不惋惜一個老夥伴呀,儘管他有著人們想像不出的壞行為,而且也對我使過一些流氓手段,好像他才二十七歲吧;也正是你的年齡;誰會想到你們是同年生的呢?」

  我承認這個打擊比林惇夫人之死所給的震動還大些;往日的聯想在我心裏久久不能消逝;我坐在門廊裏,哭得像在哭自己親人似的,要肯尼茲先生另找個僕人引他去見人。我自己禁不住在思忖著,「他可曾受到公平的待遇?」不論我在幹什麼事,這個疑問總使我煩惱。它是那樣執拗地糾纏著我,以致我決定請假到呼嘯山莊去,幫著料理後事。林惇先生很不願意答應,可是我說起死者無親無故的情況而娓娓動聽地請求著;我又提到我的舊主人又是我的共乳兄弟,有權要我去為他效勞,正如有權要他自己辦事一樣。此外,我又提醒林惇先生,那個孩子哈裏頓是他的妻子的內侄,既是沒有更近的親人,他就該作他的保護人;他應該,而且必須去追詢遺產的下落,並且照料與他內兄有關的事情。他在當時是不便過問這類事的,但他吩咐我跟他的律師說去;終於他准許我去了。他的律師也曾是恩蕭的律師,我到村裏去了,並且請他一起去。他搖搖頭,勸我別惹希刺克厲夫;可以肯定,一旦真相大白,那就會發現哈裏頓同乞丐是差不了多少的。

  「他的父親是負債死去的,」他說,「全部財產都抵押了,現在這位合法繼承人的唯一機會,就是應該讓他在債權人心裏引起一點好感,這樣他還可以對他客氣些。」

  當我到達山莊時,我解釋說我來看看一切是不是都搞得還像樣;帶著極度悲哀的神情出現的約瑟夫對於我的到來表示滿意。希刺克厲夫先生說他看不出來這地方有什麼事需要我,可是如果我願意的話,也可以留下來,安排出殯的事。

  「正確地講,」他說,「那個傻瓜的屍首應該埋在十字路口,不用任何一種儀式。昨天下午我碰巧離開他十分鐘,就在那會兒,他關上大廳的兩扇門,不要我進去,他就整夜喝酒,故意大醉而死,我們今天早上是打開房門進去的,因為我們聽見他哼得像匹馬似的;他就在那兒,躺在高背椅子上:即使咒駡他,剝掉他的頭皮,也弄不醒他。我派人去請肯尼茲,他來了,可是那時候這個畜生已經變成死屍了,他已經死了,冷了,而且僵硬了;因此你得承認再撥弄他也是沒用了。」

  老僕人證實了這段敍述,可是咕嚕著:

  「我倒巴不得他去請醫生哩!我侍候主人當然比他好點——我走時,他還沒死,一點死的樣子也沒有!」

  我堅持要把喪禮辦得體麵點。希刺克厲夫先生說在這方面可以由我作主,只是,他要我記住辦這場喪事的錢是從他口袋裏掏出來的。他保持一種嚴酷的、漠不關心的態度,既無歡樂的表示,也沒有悲哀的神色,如果有什麼的話,那只有在順利完成一件艱難工作時,所具有的感到一種滿足的冷酷表情。的確,我有一次看見在他的神色裏有著近乎狂喜的樣子:那正是在人們把靈柩抬出屋子的時候。他還有那份虛偽去裝個弔喪者:在跟著哈裏頓出去之前,他把這不幸的孩子舉起來放在桌上,帶著特別的興趣咕嚕著,「現在,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了!我們要看看用同樣的風吹扭它,這棵樹會不會像另外一棵樹長得那樣彎曲!」那個天真無邪的東西挺喜歡這段話:他玩著希刺克厲夫的鬍子,撫摩著他的臉,可是我猜出這話的意思,便尖刻地說,「那孩子一定得跟我回畫眉田莊去,先生。在這世界上,這孩子和你絲毫不相干。」

  「林惇是這麼說的嗎?」他質問。

  「當然——他叫我來領他的。」我回答。

  「好吧,」這個惡棍說,「現在我們不要爭辯這件事吧,可是我很想自己帶個小孩子;所以通知你主人說,如果他打算帶走他,我就得要我自己的孩子補這個缺。我才不會一聲不吭地讓哈裏頓走,可我是一定要那一個回來!記住告訴他吧。」

  這個暗示已夠使我束手無策了。我回去後,把這話的內容重說了一遍,愛德格•林惇本來就沒多大興趣,就從此不再提及要去干涉了」。就算他有意,我想他也不會成功。

  客人如今是呼嘯山莊的主人了,他掌握不可動搖的所有權,而且向律師證明——律師又轉過來向林惇先生證明——恩蕭已經抵押了他所有的每一碼土地,換成現款,滿足了他的賭博狂;而他,希刺克厲夫,是承受抵押的人。於是,哈裏頓原該是附近一帶的第一流紳士,卻落到完全靠他父親的多年仇人來養活的地步。他在他自己的家裏倒像個僕人一樣,還被剝奪了領取工錢的權利;他是翻不了身了,這是由於他的無親無故,而且自己還根本不知道他在受人欺侮了。(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看來跟她的瘋狂爭執不休是白費精力,我就盤算著怎麼能既不鬆開手,又能找些衣服給她披上。因為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敞開的窗子前。這時,使我大為驚訝的是聽見門柄軋的一聲,林惇先生進來了。他剛從書房出來,正經過走廊,聽到我們說話,被好奇心或是恐懼所驅使,想看看我們深更半夜還在說什麼。
  • 兩個月以來逃亡的人不見蹤影。在這兩個月裏,林惇夫人受到了而且也克服了所謂腦膜炎的最厲害的衝擊。任何一個母親看護自己的獨生子也不能比愛德格照料她更為盡心。
  • 我正要遵命,可他忽然捉住我,用最古怪的腔調說:

      「你最好鎖上門,上了門閂——別忘了!」

  • 我看完這封信,立即就去見主人,告訴他說他妹妹已經到了山莊,而且給了我一封信表示她對於林惇夫人的病況很掛念,她熱烈地想見見他;希望他盡可能早點派我去轉達他一點點寬恕的表示,越早越好。
  • 「她是在一種錯覺下放棄那些的,」他回答,「把我想像成一個傳奇式的英雄,希望從我的豪俠氣概的傾心中得到無盡的嬌寵。
  •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更接近了健康和春天!我現在已經聽完了我的鄰人的全部歷史,因為這位元管家可以從比較重要的工作中騰出空閒常來坐坐。我要用她自己的話繼續講下去,只是壓縮一點。總的說,她是一個說故事的能手,我可不認為我能把她的風格改得更好。
  • 在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看來,這兩個人形成了一幅奇異而可怕的圖畫。凱薩琳很有理由認為天堂對於她就是流放之地,除非她的精神也隨同她的肉體一起拋開。
  • 那天夜裏十二點鐘左右,你在呼嘯山莊看見的那個凱薩琳出生了:一個瘦小的才懷了七個月的嬰兒;過了兩個鐘頭,母親就死了,神志根本沒有完全恢復,不知道希刺克厲夫離去,也認不得愛德格。
  • 那個星期五是一個月以來最後一個晴朗的日子。到了晚上,天氣變了,南來的風變成了東北風,先是帶來了雨,跟著就是霜和雪。第二天早上,人都難以想像三個星期以來一直是夏天天氣:櫻草和番紅花躲藏在積雪下麵,百靈鳥沈默了,幼樹的嫩芽也被打得發黑。
  • 「我還不如跟只熊搏鬥,或是跟瘋子論理還好些。我唯一的方法就是跑到窗前,警告那個他所策劃的犧牲者,當心等待著他的命運。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