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73)

代煌
font print 人氣: 8
【字號】    
   標籤: tags:

結 束 語

這本小冊子所述及的主要事件,經歷於1956年到1978年。為保持歷史的真實,這裡所用的骨幹素材,全部引用於那些年所寫而近年才陸續「回歸」的文 字材料。其後,以及當前,筆者的所思所言,幾乎概未述及。就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才流行的詞語,如「真理標準」、「不正之風」、「封建法西斯」等等, 也一律不用。

曾有人問我:「自從你覺得『神化與特權』是中國革命與建設的最主要的危險之後,你沿著這根主線所進行的多種思考,終於被歷史的實踐證明是正確的。請問:你當初是根據什麼理論分析預言的?」
  
我的回答是:思考這類問題,並不需要多麼高深的理論修養。因為一般人都會程度不同地懂得,不論古今中外,也不論社會制度如何,一個國家的具有 巨大權威的掌權人,一旦極端自信,極端專橫,極端粗暴地踐踏輿論,並把其統治下的人民,只當做其實現某種慾望的工具而不是真正地全心全意地為他們服務,其 結果必定如此。
  
對於這個問題,我相信一定有更多的人比我看得更深刻,思考得更周密。只因為他們具有高深的涵養和明智冷靜的頭腦,才沒有鮮明地直抒己見。而 我,只不過是個被人稱做「冒失鬼」和「炮筒子」的人,「心裏有話存不住」,比那些真正的有識之士早說了一步而已,並非我比別人高明。

又曾有人問:「你對『反右派』鬥爭怎樣看?今後還會不會再出現類似的鬥爭?」
  
我的回答是:這說起來比較複雜。
  
根據我在北大荒兩年零八個月和在監獄與勞改隊中十四年的長期觀察,「右派」並非鐵板一塊。其中不少人的所思所想並非國家大事,有的則完全是個 人的『小九九」。他們之所以也被扣上了「右派」帽子,多半因為個人的工資、級別待遇、住房及其他生活小事,發表了一些對頂頭上司不滿的言論;或因為與領導 發生了口角,說了些過頭話,從而被拉上了「反領導就是反黨」的這條線上來的。
  
另有一些人,即便原來也發表過一些不同的政治觀點,但在嚴酷的境遇中經不起考驗,也程度不同地露出了兇殘、冷酷、陰險的一面。
  
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後,「右派」們被紛紛「改正」時,社會上不少人籠統地認為「右派」們都是「好樣的」,是有「先見之明的」,是「敢於抨擊時弊的英雄好漢」,等等,我以為實在是一大誤解。
  
但是儘管如此,原先給這些人扣上「右派」帽子也是不對的。不管有些人原來就是怎麼不正經,甚或真地對黨對革命懷有「對立情緒」乃至「刻骨仇 恨」,在大鳴大放中放出了多少支「毒箭」,但那畢竟都是在我們黨號召大家「幫助黨整風」,並信誓旦旦地做了「言者無罪」的保證後,人家才出來說話或張貼大 字報的。後來統統給人家扣上「右派」帽子,就是言而無信、失信於民、有損黨的信譽,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後來雖然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都給人家「改 正」了,還堅持說「反右派鬥爭是必要的」,「只是擴大化了」,這顯然是不明智的。
  
據廖蓋隆等人所編《當代中國政治大事典》統計,被正式戴上「右派份子」帽子的有55萬餘人,這就是說,還有未被正式戴上「右派份子」帽子的。
  
另據北京朝華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左」禍》一書披露,「反右」後20年內陸續被摘帽者多達552973人,其中被改正的達552877人,用 552973減去552877人,只有96人未被改正。假定這96人是真正的必須整頓的「右派」,那麼用552877除以96,等於「擴大化」了 5759.1354倍。
  
由於堅持這「只是擴大化」了的「必要論」,因此對「右派」問題的平反一律用「改正」而不用「平反」一詞,這顯然是不合邏輯的。
  
既然是「錯劃」,那就應該平反,就像對「文革」中被整的人以及在「反右派」前後各種「運動」中被「擴大化」、被「搞錯了」的人一樣。
  
許多人在「文革」中或「反右派」以外的各種「運動」中,被當作「敵人」、「叛徒」、「走資派」、「大老虎』等等往死裡整,這顯然是錯誤的,甚 至是出於某些人的險惡用心,固然應該被平反,但其中有些人確實也有男盜女娼、貪贓枉法或大搞特殊化官僚化的行為,對這樣一些人,都能徹底平反,為什麼對只 是說了幾句話或寫了一兩篇文章的所謂「右派」,卻非要留下一條尾巴而叫做「改正」呢?這顯然是不合邏輯不合情理的。
  
再說,對1957年提出的觀點經得起現實與歷史檢驗的「右派」的平反,也一律叫做「改正」,就尤其不合邏輯不合情理了。

當年把很多同志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死裡整的「高手」們,至今還沒有悔悟到過去整同志整錯了。其中絕大多數人,哪怕裝腔作勢地向受害的同志表示 一點兒歉意,都還做不到。有的人甚至還洋洋自得,對當年受他們迫害過的同志立目橫眉,以「歷來緊跟黨的路線」而自詡,卻不去暗自思量過去哪些「緊跟」是對 的,哪些「緊跟」是跟錯了的。
  
在這種氣氛中,儘管絕大多數中青年意氣風發,在燦爛的理想之路上向前奮進,但也不乏若干「後來者」頗有甘願從其「志同道合」的前輩中承受那 種衣缽的「勇敢舉動」。一有風吹草動,這樣一些「老中青」往往都擦掌摩拳,大喊「全線出擊」,頗有「反右派」、「反右傾」、「反擊右傾翻案風」又來了的勁 頭。因為這種「表忠心」最容易向上爬,根本不需要什麼真才實學勤奮上進,而只要昧著良心就行。
  
同時,幾乎禍及全國的恣意倒買倒賣、任意提高物價、敲詐勒索、買官鬻爵、任意湖吃海喝,以及其他種種惡性侵害和揮霍人民血汗成果的所謂不正 之風,至今仍然常興不艾。不論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下了多少這不准那不准的文件也白搭,以致於有人說了這樣一句歇後語:「中紀委文件——紙上談兵。」
  
究其實,大凡敢於明目張膽地搞這些黑社會行當的,幾乎百分之百都是手握實權或背後很有「來頭」的人。陳希同—王寶森集團就是一個例子。在日 常,他們能夠「虛懷若谷」地容忍別人對他們說三道四麼?雖說像過去那樣鋪天蓋地的大規模「反右派」運動不會有,但局部的、小規模的、甚至只是「個別教練」 的,則不僅會有,而且壓根兒幾乎就沒斷過線。
  
所有這些現實的存在,也還是很值得人們提防的,不宜把枕頭捆得太高。林放同志的警世之作《江東子弟今猶在》,是很值得不甘渾噩度日的人們不時咀嚼回味的。

以上這些,就作為結束這本小冊子時的贅言吧。竭誠歡迎來自任何方面的批評指教。
  
一個人,對如許敏感複雜的問題的思索,不可能都是非常中肯或較可人意的。多少真正偉大的人物尚非都是完人,何況我這樣的人。

1978年12月26日至1988年1月27日
初稿於北京房山嶽各莊
1988年2月27日至3月3日改於北京戴氏蝸牛居
1988年11月24日至12月19日再改於戴氏蝸牛居
1997年2月19日至6月11日充實定稿於戴氏蝸牛居(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貧賤夫妻百事哀(Ⅰ)

                      一

    1964年4月23日下午,潘雪媛帶著青青到監獄給我送行李並悲慼地會面之後,當天晚上回到家仍然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她只給青青把中午的湯熱了 熱,烤了一個饅頭,坐在一旁看著青青吃。她的魂似乎還留在那佈滿了電網鐵絲網的兩道高牆之間的平場子上,腦際浮現著我提著臉盆餐具小網兜閃進裡院大鐵門的 背影。那時候,她不知道我將如何熬度北大荒兩年零八個月之後的又一個「兩年」——而且是加重懲罰的兩年。

  • 北京勞動教養所規定,每月15日,是被勞教人員與其親屬的接見日。
      
    5月13日,勞教所的隊長下達指示,叫所有被勞教的人往家中寫信。當時我還不知道雪媛已經早產了,所以也給她寫了信,是請她姨父轉交的。
      
    這些信,可能都由公安部門蓋上了特別的印記,讓郵局必須提前一天送到,並註明了到達土城監獄的乘車路線,等等。

  • 32 貧賤夫妻百事哀(Ⅱ)
               
           一

    1964年盛夏,勞教所從德勝門外的土城子,搬到安定門外原少管所的電網鐵絲網大院。在7月15日的接見之後,勞教所的隊長竟讓我跟著潘雪媛回家看孩 子,叫第二天下午回所,這是我和雪媛所沒有料到的。在欣喜之餘,我從家裏回所時帶了一些炒麵,與原中央美院教授高莊等人分而食之。這被「積極份子」悄悄地 匯報給隊長。隊長說「這是搞『拉攏』,是違反勞教所所規的行為」,不但不准我再回家,連每月15日的接見,也只收下雪媛送來的鞋襪,而不讓我和她見面, 「以示懲戒」。雪媛只得非常失望地踽踽而歸。

  • 看了這些大字報,潘雪媛覺得工廠領導很可笑,因為他們要發動對她的圍攻,實在是很難發動的。王大明這個連阿拉伯字碼也認不清的傻乎乎的人,也 算做他們的一名群眾了。平時快吃午飯時有人叫一聲:「大明,看看牆上的電錶還有多長時間到12點。」他慢慢吞吞地走了過去,說不清大針在11、小針在12 究竟該算做幾點幾分,就擅著一個食指和一個小姆指回來說:「還差這一點點。」這樣的人,居然也成了工廠領導眼中的「積極份子」,也叫他讓別人代寫了一張大 字報。
  • 33 貧賤夫妻百事哀(Ⅲ)

                      一

    到了1969年夏天,雪媛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弱了。一天下午來了一場夾著大量冰雹的暴風雨,滿街的冰雹足有兩寸深。她抱著為偉從工廠走到家,只覺得涼氣 從腳底直竄心窩,全身冷得直哆嗦,而且雙腿雙臂都發麻,到家時幾乎暈倒,第二天就病了。她自己很清楚,這是生為偉時失血太多,躺在病床上又被大雷雨的涼氣 吹了一夜的緣故,見涼風、遇冷水,全身發麻心哆嗦,已是常事了。

  • 這當中還發生過帶淚的笑話。
      
    有一次,當一位隊友提著小米、紅棗敲我們家的門時,雪媛已抱著小晉京去工廠了,六歲的為偉在家看門。她遵照母親的吩咐,把門關得緊緊的。任這 位隊友怎麼說「是你爸爸讓我給你們帶小米和紅棗來的」,她也硬是不開門。直到院子裡的老太太們也來說:「為偉,這是你爸爸那裏的同事,是好人,給你們家帶 東西來的,快開門。」為偉才開了條門縫,把裝著小米、紅棗的旅行袋擱了進來,隨即又關了門,始終沒讓這位客人進家門。晚上,她媽抱著小妹妹回到家,她還向 她媽不無幾分自我誇耀地說:
      
  • 假期滿了,我該回太原勞改隊了。
      
    北京去太原的火車晚上10點開。雪媛抱著小晉京,我攙著為偉,從「又一順」飯莊北沿的參政胡同東口來到了西單,坐10路公共汽車直達北京火車站。
      
    從此,我每次回家再返大原時,雪媛和孩子們都走這條路線,把我送到西單的10路汽車站。
  • 34 感謝胡耀邦爭回歷史的公正

                      一

    1976年10月12日,粉碎「四人幫」的第六天,葉劍英元帥派他的兒子葉選寧去東城富強胡同6號胡耀邦的家裏看望胡耀邦。耀邦十分高興地說:「祝賀你爸爸同華主席他們一道,為我們黨和國家立下了不朽功勳!」
      

  • 在這政治暖流勁湧的大背景下,新華社落實幹部政策的步伐也驟然加快。早在煙台會議前後,我就給新華社國內部主任杜導正同志寫過一封信,要求對 我落實黨的政策。杜導正同志立即批示國內部複查辦公室對我的問題進行複查,並給我回了信。複查辦公室負責人徐文同志迅速與我見了面,在慰勉之餘囑我耐心等 待。
      

  • (二)關於「反對社會主義民主,要求資產階級民主自由」問題。
        
    這個問題主要指戴煌對人代會、黨代會代表產生方式上的一些意見。戴煌在「萬言書」中曾發表了這樣的看法:我國人代會代表、黨代會代表的選舉問題,我覺得選舉這些人當代表是正當的,儘管有些人是不合適的。但是,在方法上,似乎有點不夠十分妥當,也就是說還有點不夠充分民主的樣子。比如有些代表不是那個地方的人,也沒有在那個地方工作過,卻偏偏當上那個地區的代表,這不能不使人覺得奇怪。其次,代表候選人都是中央指定的,儘管絕大部份是人民和下級幹部所擁護的,但是也有個別在群眾中沒有威信的人。例如我們的社長吳冷西,就是這樣的人。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在肯定我們的黨代會、人代會的多數代表是人民擁護的,選這些人是正當的之後,認為選舉方法上「不夠十分妥當」,不應當由中央「指定」和「攤派」,他主張「真正民主地由下而上地產生代表」。結論把這些意見概括為資產階級民主是不對的。就是結論第四條中摘引的他檢討材料中那些主張,多數也是憲法規定的。因此,根本構不成他「反對社會主義民主,要求資產階級自由」問題。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