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183)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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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緊張,縫不下去了。」她大聲說,隨手把要補的衣服扔在地上,「我太緊張了,簡直要大聲喊叫。我太累了我要回家睡覺去了,這弗蘭克是知道的。他真不該出去,他說啊,說啊,老說保護婦女,對付黑鬼和北方來的冒險家,現在需要他保護了,他到哪兒去了呢?在家裡照顧我嗎?不是,根本就沒有,他跟著一幫人東跑西躥去了,這幫人全是光會說……」思嘉怒氣沖沖地看了看英迪亞的臉,停下來不說了,這時英迪亞呼吸急促,她那沒睫毛的灰色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她,向她投來冷酷的目光。

  「要是不太難為你,英迪亞,」思嘉用譏諷的口吻說,「你能告訴我今天晚上為什麼老釘著我,我就感激不盡了。難道我的臉發綠了,還是怎麼了?」「談不上難為我,我很樂意告訴你。」英迪亞說,眼裡也閃出了光亮。「我不願意聽你貶低肯尼迪先生這樣一個好人。你要是知道……」

  「英迪亞!」媚蘭提醒她不要說下去,手裡的活兒攥得緊緊的。

  「我想我對自己的丈夫比你更瞭解,」思嘉說。她從來沒跟英迪亞吵過架,現在看到要吵,就來勁兒了,也不緊張了。

  媚蘭和英迪亞互相看了看,英迪亞勉強把嘴閉上了,可是接著又說起來,冷酷的語氣裡夾雜著恨。

  「你真讓我噁心,思嘉.奧哈拉,你還說什麼要受到保護!有沒有保護,你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然這幾個月你就不會那樣東奔西走,招搖過市,惹得那些陌生的男人為你著迷了。今天下午的事全是你自找的,要是有公理的話,這就算便宜你了。」「英迪亞,快別說了!」媚蘭說。

  「讓她說下去,」思嘉說。「我聽了很高興,我早就知道她恨我,可是她太虛偽,不願承認。要是她覺得有人會迷上她,她就會一天到晚光著屁股在街上炫耀。」英迪亞氣得一下子站起來,她怎麼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她那瘦削的身子不停地發抖。「我就是恨你,」她用顫抖而清楚的聲音說。「過去我不說,並不因為我虛偽,你即不懂禮貌,又缺乏教養,你哪裡會明白。我是想到如果我們大家不團結一致,把個人恩怨放在一邊,那就不可能戰勝北方佬,可是你……你……你卻處處破壞正派人的威信,弄得一個好丈夫抬不起頭來。讓北方佬和那些無賴笑話我們,污蔑我們,說我們沒有教養。北方佬不知道你壓根兒就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他們呆頭呆腦的,沒意識到你這個人根本是沒有什麼教養的。你到樹林子裡去亂躥,惹得那些黑人和下流白人對你下了手,以後他們也就會對城裡所有的正派女人下手的。你還給我們那些男人帶來了生命危險,因為他們不得不……」「英迪亞!我的上帝呀!」媚蘭說。思嘉雖然仍在生氣,對媚蘭這樣隨便呼喚上帝還是感到吃驚。「你千萬別說!她不知道啊,而且她……你千萬別說!你答應過……」「孩子們,別吵了!」皮蒂姑媽嘴唇顫抖著在一旁懇求。

  「我不知道什麼?」思嘉也站了起來,她氣憤極了,眼睛直直地望著冷酷的怒不可遏的英迪亞和在一旁苦苦哀求的媚蘭。

  「你們這幫蠢貨?」阿爾奇突然用輕蔑的語氣說。誰也還沒來得及斥責他,只見他把披著灰髮的頭一場,猛地站了起來。「外面有人來了。不是威爾克斯先生。你們都別嚷嚷了!」還是男人說話管用,那幾個女人站在那裡,突然不吭聲了,臉上的怒容也很快消失了,都看著他向門口蹣跚走去。

  「誰呀?」沒等外邊的人敲門,他說問。

  「巴特勒船長。快開門。」

  媚蘭飛快地向門口氣去,她的裙子飄得很厲害,膝蓋以下的褲腿都露出來了。阿爾奇的手還沒摸到門把手,她就一下子把門打開了。瑞德.巴特勒站在門廓上,黑呢帽低低地壓著眼睛,狂風把他的披肩吹得左右翻騰,發出啪啦的響聲。

  這時候,他也顧不上客氣了,他既沒摘帽子,也不和別人說話,只盯著媚蘭一個人,也不招呼一下,就直截了當地說起話來。

  「他們在哪兒?快告訴我。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思嘉和皮蒂姑媽都驚呆了,她倆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英迪亞像一隻老瘦貓,一下子躥到了媚蘭身邊。

  「什麼都別告訴他,」她急忙說。「他是奸細,他投靠了北方佬!」瑞德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快說吧,威爾克斯太太!也許事情還來得及。」「媚蘭好像嚇傻了,兩眼直直地看著他的臉。」「竟是……」思嘉剛要說話,就被打斷了。

  「住嘴,」阿爾奇厲聲喝道:「媚蘭小姐,你也不要說了。你他媽的滾,你這個該死的投敵分子。」「不要這樣,阿爾奇,不要這樣!」媚蘭喊道,他一面說,一面把一隻顫抖的手搭在瑞德的胳臂上,好像是要保護他,怕阿爾奇動手。「出了什麼事?你是……你是怎麼知道的?」瑞德黑黑的臉上顯得很不耐煩,可又不能不顧及禮貌。

  「我的天哪,威爾克斯太太,他們從一開始就受到懷疑了,只是他們幹得還算巧妙,才拖到今天晚上。我是怎麼知道的?今天晚上我和兩個喝醉酒的北方船長打撲克,是他們洩露出來的。北方佬知道今天晚上要出事,他們就做了準備。那些傻瓜上了人家的圈套了。」一瞬間,媚蘭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站立不穩,瑞德忙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她才沒有摔倒。

  「別告訴他!不要上他的當!」英迪亞喊道,一面惡狠狠地看著瑞德。「你沒聽見他說嗎。他剛才是和北方軍官在一起呢。」瑞德還是看也不看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媚蘭蒼白的臉。

  「告訴我,他們上哪裡去了?他們有開會的地方嗎?」思嘉雖然心裡害怕,而且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看得很清楚,瑞德板著臉,絲毫沒有一點表情。但媚蘭顯然看出了一點什麼,使她感到可以信賴,於是她擺脫了瑞德的胳膊,直了直她那瘦小的身子,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說:「在迪凱特街旁邊棚戶區附近,他們在原先沙利文農場的地窖裡碰頭……就是燒得很厲害的那個農場」「謝謝。我馬上趕去。北方佬要是來了,就說你們什麼也不知道。」他飛奔出去,拖著黑披肩消失在黑夜之中,屋裡的人一直到聽見外面石子亂迸,猛烈的馬蹄聲疾馳而去,方才意識到他的確來過這裡。

  「北方佬要到這裡來?」皮蒂姑媽喊道,她兩腳一軟癱倒在沙發上,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的是什麼意思?你們要是再不告訴你,我就要發瘋了!」思嘉一把抓住媚蘭拚命地搖,好像使勁搖就能從她嘴裡搖出答案來。

  「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艾希禮和肯尼迪先生可能就死在你手裡了!」英迪亞雖然因為擔心而痛苦萬分,可說話的聲音裡卻帶著勝利者的語調。「別搖媚蘭了,她快暈過去了。」「不會,我不會暈的,」媚蘭小聲說,一面伸手抓住椅子靠背。

  「我的天哪,我真不明白!怎麼會殺了艾希禮呢?請你們哪一位告訴我吧……」阿爾奇的聲音像生銹的門軸發出的吱吱聲,打斷了思嘉的話。

  「坐下,」他命令道:「我叫你們都坐下,拿起你的針線活兒,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說不定北方佬從天一黑就在監視這所房子呢。」她們都戰戰兢兢地照著做了,就連皮蒂姑媽也哆裡哆嗦地抓起一隻襪子拿在手裡,一面像受驚的孩子一樣,睜著大眼看周圍的人,希望人有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

  「艾希禮在哪裡?他出了什麼事,媚蘭?」思嘉喊道。

  「你丈夫在哪裡?你就不關心他嗎?」英迪亞的灰色眼睛噴射著瘋狂的毒汁,兩隻手不斷揉搓正在縫補的那條舊毛巾。

  「英迪亞,別說了!」媚蘭恢復了講話的聲音,但從她那嚇得煞白的臉和痛苦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也是極力勉強支撐著。「思嘉,也許我們早就應該告訴你,可是……可是你今天下午遭了那麼大的麻煩,所以我們……所以弗蘭克就說先別……而且你又一向是公開反對三K黨……」「三K黨……」起初思嘉說這個詞兒,好像從來沒有聽見過,也不知道它的含義,可是接著她就幾尖聲喊叫起來:「三K黨!艾希禮可不是三K黨!弗蘭克也不可能!哦,他答應過我過呀!」「肯尼迪先生當然是三K黨,艾希禮也是,我們認識的男人,他們都是,」英迪亞大聲說。「他們都是真正的男子漢,是白人,南方人,難道不是嗎?你應當為他感到自豪才對,而不該讓他偷偷地退出來,好像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你們一直都知道,而我卻……」「我們怕惹你煩惱,」媚蘭傷心地說。

  「這麼說來,他們說去參加政治集會,而實際上是去幹這個去了,是不是?唉,他可是答應過我呀!現在北方佬要來了,他們會沒收我的木材廠,沒收那個商店,還會把他關進監獄……唔,瑞德.巴特勒究竟是什麼意思啊?」英迪亞和媚蘭面面相覷,兩人都很害怕。思嘉站起來,把手裡的活計扔到地上。

  「你們要是不告訴我,我就進城去瞭解,我見人就問,非問個……」「坐下,」阿爾奇說,眼睛狠狠地釘著思嘉,「我來告訴你,你今天下午出去亂跑,遇上麻煩,這是你自找的,就是因為這個,威爾克斯先生和肯尼迪先生還有另外那些男人今天晚上就都出去了,他們要去宰了那個黑人和那個白人,如果能抓住他們的話,還要把棚戶區連窩兒都端了,要是那個投敵分子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北方佬產生了懷疑,他們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派了兵埋伏在那裡。我們的人就上了圈套。要是巴特勒說的是謊話,他就是個奸細,他會去報告北方佬,我們的人還得讓他們打死,他要是真的告發了,我就把他弄死,即使我自己活不成了,那也無所謂。他們要是不死,誰都得趕快離開這裡,到得克薩斯去,在那裡銷聲匿跡,也許永遠不能再回來,這都是你的過錯,你的手上沾滿了血唉!」從媚蘭的臉上可以看出,她現在不再害怕,而是打起精神來。她注意到思嘉慢慢地明白了,而且臉上馬上就顯出了恐怖的神色,就站起來,把手搭在思嘉肩上,正顏厲色地說:「阿爾奇,你再說這樣的話就給我出去,這不是她的過錯,她只是做了……做了她認為應當做的事。我們的先生們也做了他們認為該做事,人都是這樣,該怎麼做,就得怎麼做,我們的想法不同,做法不同,因此不能……不能拿我們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你和英迪亞怎麼能說這樣難聽的話呢?說不定她丈夫和我丈夫都……都……」「聽!」阿爾奇輕輕打斷了她的話,「都坐下,有馬的聲音。」媚蘭坐在一把椅子上,拿起艾希禮的一件襯衫,把頭一低,無意識地把褶邊撕成了碎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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