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14)

第五回 烈婦有心殉節 鄉人無意逢殃(上)
劉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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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老董說到此處,老殘問道:「那不成就把這人家爺兒三個都站死了嗎?」老董道:「可不是呢!那吳舉人到府衙門請見的時候,他女兒──于學禮的媳婦──也跟到衙門口。借了延生堂的藥鋪裡坐下,打聽消息。聽說府裡大人不見他父親,已到衙門裡頭求師爺去了。吳氏便知事體不好,立刻叫人把三班頭兒請來。

  「那頭兒姓陳,名仁美,是曹州府著名的能吏。吳氏將他請來,把被屈的情形告訴了一遍,央他從中設法。陳仁美聽了,把頭連搖幾搖,說:『這是強盜報仇,做的圈套。你們家又有上夜的,又有保家的,怎麼就讓強盜把贓物送到家中屋子裡還不知道?也算得個特等馬虎了!』吳氏就從手上抹下一副金鐲子遞給陳頭,說:『無論怎樣,總要頭兒費心!但能救得三人性命,無論花多少錢都願意。不怕將田地房產賣盡,咱一家子要飯吃去都使得。』

  「陳頭兒道:『我去替少奶奶設法,做得成也別歡喜,做不成也別埋怨,俺有多少力量用多少力量就是了。這早晚,他爺兒三個恐怕要到了,大人已是坐在堂上等著呢。我趕快替少奶奶打點去。』說罷告辭。回到班房,把金鐲子望堂中桌上一擱,開口道:『諸位兄弟叔伯們,今兒于家這案明是冤枉,諸位有甚麼法子,大家幫湊想想。如能救得他們三人性命,一則是件好事,二則大家也可沾潤幾兩銀子。誰能想出妙計,這副鐲就是誰的。』大家答道:『那有一准的法子呢!只好相機行事,做到那裡說那裡話罷。』說過,各人先去通知已站在堂上的夥計們留神方便。

  「這時于家父子三個已到堂上,玉大人叫把他們站起來。就有幾個差人橫拖倒拽,將他三人拉下堂去。這邊值日頭兒就走到公案面前,跪了一條腿,回道:『稟大人的話:今日站籠沒有空子,請大人示下。』那玉大人一聽,怒道:『胡說!我這兩天記得沒有站甚麼人,怎會沒有空子呢?」值日差回道:『只有十二架站籠,三天已滿。請大人查簿子看。』大人一查簿子,用手在簿子上點著說:『一,二,三,昨兒是三個。一,二,三,四,五,前兒是五個。一,二,三,四,大前兒是四個。沒有空,倒也不錯的。』差人又回道:『今兒可否將他們先行收監,明天定有幾個死的,等站籠出了缺,將他們補上好不好?請大人示下!』

  「玉大人凝了一凝神,說道:『我最恨這些東西!若要將他們收監,豈不是又被他多活了一天去了嗎?斷乎不行!你們去把大前天站的四個放下,拉來我看。』差人去將那四人放下,拉上堂去。大人親自下案,用手摸著四人鼻子,說道:『是還有點游氣。』復行坐上堂去,說:『每人打二千板子,看他死不死!』那知每人不消得幾十板子,那四個人就都死了。眾人沒法,只好將于家父子站起,卻在腳下選了三塊厚磚,讓他可以三四天不死,趕忙想法。誰知什麼法子都想到,仍是不濟。

  「這吳氏真是好個賢惠婦人!他天天到站籠前來灌點參湯,灌了回去就哭,哭了就去求人。響頭不知磕了幾千,總沒有人挽回得動這玉大人的牛性。于朝棟究竟上了幾歲年紀,第三天就死了,于學詩到第四天也就差不多了。吳氏將于朝棟屍首領回,親視含殮,換了孝服,將他大伯、丈夫後事囑托了他父親,自己跪到府衙門口,對著于學禮哭了個死去活來。末後向他丈夫說道:『你慢慢的走,我替你先到地下收拾房子去!』說罷,袖中掏出一把飛利的小刀,向脖子上只一抹,就沒有了氣了。

  「這裡三班頭腦陳仁美看見,說:『諸位,這吳少奶奶的節烈,可以請得旌表的。我看,倘若這時把于學禮放下來,還可以活。我們不如借這個題目上去替他求一求罷。』眾人都說:『有理。』陳頭立刻進去找了稿案門上,把那吳氏怎樣節烈說了一遍,又說:『民間的意思說,這節婦為夫自盡,情實可憫。可否求大人將他丈夫放下,以慰烈婦幽魂?』稿案說:『這話很有理,我就替你回去。』抓了一頂大帽子戴上,走到簽押房。見了大人,把吳氏怎樣節烈,眾人怎樣乞恩,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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