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149)

吴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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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心猿鑽透陰陽竅 魔王還歸大道真(下)

  行者與八戒在門旁觀看,真是好一個怪物:鐵額銅頭戴寶盔,盔纓飄舞甚光輝。輝輝掣電雙睛亮,亮亮鋪霞兩鬢飛。勾爪如銀尖且利,鋸牙似鑿密還齊。身披金甲無絲縫,腰束龍絛有見機。手執鋼刀明晃晃,英雄威武世間稀。一聲吆喝如雷震,問道「敲門者是誰?」大聖轉身道:是你孫老爺齊天大聖也。」老魔笑道:「你是孫行者?大膽潑猴!我不惹你,你卻為何在此叫戰?」行者道:「有風方起浪,無潮水自平。你不惹我,我好尋你?

  只因你狐群狗黨,結為一夥,算計吃我師父,所以來此施為。」

  老魔道:「你這等雄赳赳的,嚷上我門,莫不是要打麼?」行者道:「正是。」老魔道:「你休猖獗!我若調出妖兵,擺開陣勢,搖旗擂鼓,與你交戰,顯得我是坐家虎,欺負你了。我只與你一個對一個,不許幫丁!」行者聞言叫:「豬八戒走過,看他把老孫怎的!」那呆子真個閃在一邊。老魔道:「你過來,先與我做個樁兒,讓我盡力氣著光頭砍上三刀,就讓你唐僧過去;假若禁不得,快送你唐僧來,與我做一頓下飯!」行者聞言笑道:「妖怪,你洞裡若有紙筆,取出來,與你立個合同。自今日起,就砍到明年,我也不與你當真!」那老魔抖擻威風,丁字步站定,雙手舉刀,望大聖劈頂就砍。這大聖把頭往上一迎,只聞扢扠一聲響,頭皮兒紅也不紅。那老魔大驚道:「這猴子好個硬頭兒!」大聖笑道:「你不知,老孫是:生就銅頭鐵腦蓋,天地乾坤世上無。斧砍錘敲不得碎,幼年曾入老君爐。四斗星官監臨適,二十八宿用工夫。水浸幾番不得壞,周圍扢搭板筋鋪。唐僧還恐不堅固,預先又上紫金箍。」老魔道:「猴兒不要說嘴!看我這二刀來,決不容你性命!」行者道:「不見怎的,左右也只這般砍罷了。」老魔道:「猴兒,你不知這刀:金火爐中造,神功百煉熬。鋒刃依三略,剛強按六韜。卻似蒼蠅尾,猶如白蟒腰。入山雲蕩蕩,下海浪滔滔。琢磨無遍數,煎熬幾百遭。深山古洞放,上陣有功勞。

  攙著你這和尚天靈蓋,一削就是兩個瓢!」大聖笑道:「這妖精沒眼色!把老孫認做個瓢頭哩!也罷,誤砍誤讓,教你再砍一刀看怎麼。」那老魔舉刀又砍,大聖把頭迎一迎,乒乓的劈做兩半個;大聖就地打個滾,變做兩個身子。那妖一見慌了,手按下鋼刀。豬八戒遠遠望見,笑道:「老魔好砍兩刀的!卻不是四個人了?」老魔指定行者道:「聞你能使分身法,怎麼把這法兒拿出在我面前使!」大聖道:「何為分身法?」老魔道:「為甚麼先砍你一刀不動,如今砍你一刀,就是兩個人?」大聖笑道:「妖怪,你切莫害怕。砍上一萬刀,還你二萬個人!」老魔道:「你這猴兒,你只會分身,不會收身。你若有本事收做一個,打我一棍去罷。」大聖道:「不許說謊,你要砍三刀,只砍了我兩刀;教我打一棍,若打了棍半,就不姓孫!」老魔道:「正是,正是。」

  好大聖,就把身摟上來,打個滾,依然一個身子,掣棒劈頭就打,那老魔舉刀架住道:「潑猴無禮!甚麼樣個哭喪棒,敢上門打人?」大聖喝道:「你若問我這條棍,天上地下,都有名聲。」

  老魔道:「怎見名聲?」他道:「棒是九轉鑌鐵煉,老君親手爐中段。禹王求得號神珍,四海八河為定驗。中間星斗暗鋪陳,兩頭箝裹黃金片。花紋密佈鬼神驚,上造龍紋與鳳篆。名號靈陽棒一條,深藏海藏人難見。成形變化要飛騰,飄颻五色霞光現。

  老孫得道取歸山,無窮變化多經驗。時間要大甕來粗,或小些微如鐵線。粗如南嶽細如針,長短隨吾心意變。輕輕舉動彩雲生,亮亮飛騰如閃電。攸攸冷氣逼人寒,條條殺霧空中現。降龍伏虎謹隨身,天涯海角都遊遍。曾將此棍鬧天宮,威風打散蟠桃宴。天王賭鬥未曾贏,哪吒對敵難交戰。棍打諸神沒躲藏,天兵十萬都逃竄。雷霆眾將護靈霄,飛身打上通明殿。掌朝天使盡皆驚,護駕仙卿俱攪亂。舉棒掀翻北斗宮,回首振開南極院。金闕天皇見棍凶,特請如來與我見。兵家勝負自如然,困苦災危無可辨。整整挨排五百年,虧了南海菩薩勸。大唐有個出家僧,對天發下洪誓願。枉死城中度鬼魂,靈山會上求經卷。

  西方一路有妖魔,行動甚是不方便。已知鐵棒世無雙,央我途中為侶伴。邪魔湯著赴幽冥,肉化紅塵骨化面。處處妖精棒下亡,論萬成千無打算。上方擊壞鬥牛宮,下方壓損森羅殿。天將曾將九曜追,地府打傷催命判。半空丟下振山川,勝如太歲新華劍。全憑此棍保唐僧,天下妖魔都打遍!」

  那魔聞言,戰兢兢捨著性命,舉刀就砍。猴王笑吟吟使鐵棒前迎。他兩個先時在洞前撐持,然後跳起去,都在半空裡廝殺。這一場好殺:天河定底神珍棒,棒名如意世間高。誇稱手段魔頭惱,大捍刀擎法力豪。門外爭持還可近,空中賭鬥怎相饒!一個隨心更面目,一個立地長身腰。殺得滿天雲氣重,遍野霧飄飄。那一個幾番立意吃三藏,這一個廣施法力保唐朝。

  都因佛祖傳經典,邪正分明恨苦交。那老魔與大聖斗經二十餘合,不分輸贏。原來八戒在底下見他兩個戰到好處,忍不住掣鈀架風,跳將起去,望妖魔劈臉就築。那魔慌了,不知八戒是個呼頭性子,冒冒失失的唬人,他只道嘴長耳大,手硬鈀凶,敗了陣,丟了刀,回頭就走。大聖喝道:「趕上!趕上!」這呆子仗著威風,舉著釘鈀,即忙趕下怪去。老魔見他趕的相近,在坡前立定,迎著風頭,幌一幌現了原身,張開大口,就要來吞八戒。八戒害怕,急抽身往草裡一鑽,也管不得荊針棘刺,也顧不得刮破頭疼,戰兢兢的,在草裡聽著梆聲。隨後行者趕到,那怪也張口來吞,卻中了他的機關,收了鐵棒,迎將上去,被老魔一口吞之。唬得個呆子在草裡囊囊咄咄的埋怨道:「這個弼馬溫,不識進退!那怪來吃你,你如何不走,反去迎他!這一口吞在肚中,今日還是個和尚,明日就是個大恭也!」那魔得勝而去。這呆子才鑽出草來,溜回舊路。

  卻說三藏在那山坡下,正與沙僧盼望,只見八戒喘呵呵的跑來。三藏大驚道:「八戒,你怎麼這等狼狽?悟空如何不見?」

  呆子哭哭啼啼道:「師兄被妖精一口吞下肚去了!」三藏聽言,唬倒在地,半晌間跌腳拳胸道:「徒弟呀!只說你善會降妖,領我西天見佛,怎知今日死於此怪之手!苦哉,苦哉!我弟子同眾的功勞,如今都化作塵土矣!』那師父十分苦痛。你看那呆子,他也不來勸解師父,卻叫:「沙和尚,你拿將行李來,我兩個分了罷。」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開了,各人散火:你往流沙河,還去吃人;我往高老莊,看看我渾家。將白馬賣了,與師父買個壽器送終。」長老氣呼呼的,聞得此言,叫皇天,放聲大哭。且不題。

  卻說那老魔吞了行者,以為得計,逕回本洞。眾妖迎問出戰之功,老魔道:「拿了一個來了。」二魔喜道:「哥哥拿的是誰?」老魔道:「是孫行者。」二魔道:「拿在何處?」老魔道:「被我一口吞在腹中哩。」第三個魔頭大驚道:「大哥啊,我就不曾吩咐你,孫行者不中吃!」那大聖肚裡道:「忒中吃!又禁饑,再不得餓」慌得那小妖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在你肚裡說話哩!」老魔道:「怕他說話!有本事吃了他,沒本事擺佈他不成?

  你們快去燒些鹽白湯,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噦出來,慢慢的煎了吃酒。」小妖真個沖了半盆鹽湯。老怪一飲而乾,窪著口,著實一嘔,那大聖在肚裡生了根,動也不動,卻又攔著喉嚨,往外又吐,吐得頭暈眼花,黃膽都破了,行者越發不動。老魔喘息了,叫聲:「孫行者,你不出來?」行者道:「早哩!正好不出來哩!」老魔道:「你怎麼不出?」行者道:「你這妖精,甚不通變。我自做和尚,十分淡薄:如今秋涼,我還穿個單直裰。這肚裡倒暖,又不透風,等我住過冬才好出來。」眾妖聽說,都道:「大王,孫行者要在你肚裡過冬哩!」老魔道:「他要過冬,我就打起禪來,使個搬運法,一冬不吃飯,就餓殺那弼馬溫!」大聖道:「我兒子,你不知事!老孫保唐僧取經,從廣裡過,帶了個折迭鍋兒,進來煮雜碎吃。將你這裡邊的肝腸肚肺細細兒受用,還彀盤纏到清明哩!」那二魔大驚道:「哥啊,這猴子他幹得出來!」

  三魔道:「哥啊,吃了雜碎也罷,不知在那裡支鍋。」行者道:「三叉骨上好支鍋。」三魔道:「不好了!假若支起鍋,燒動火煙,炒到鼻孔裡,打嚏噴麼?」行者笑道:「沒事!等老孫把金箍棒往頂門裡一搠,搠個窟窿:一則當天窗,二來當煙洞。」老魔聽說,雖說不怕,卻也心驚,只得硬著膽叫:「兄弟們,莫怕,把我那藥酒拿來,等我吃幾鍾下去,把猴兒藥殺了罷!」行者暗笑道:「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吃老君丹,玉皇酒,王母桃,及鳳髓龍肝,那樣東西我不曾吃過?是甚麼藥酒,敢來藥我?」那小妖真個將藥酒篩了兩壺,滿滿斟了一鍾,遞與老魔。老魔接在手中,大聖在肚裡就聞得酒香,道:「不要與他吃!」好大聖,把頭一扭,變做個喇叭口子,張在他喉嚨之下。那怪嘓的嚥下,被行者嘓的接吃了。第二鍾嚥下,被行者嘓的又接吃了。一連嚥了七八鍾,都是他接吃了。老魔放下鍾道:「不吃了,這酒常時吃兩鍾,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鍾,臉上紅也不紅!」原來這大聖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鍾吃了,在肚裡撒起酒風來,不住的支架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鞦韆,豎蜻艇,翻根頭亂舞。

  那怪物疼痛難禁,倒在地下。畢竟不知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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