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我被糊裡糊塗帶入看守所(5)
(三)人民公社是農民的墳地(1)
五月中旬,接連下了好幾天雨,天氣轉晴以後,有一天,丁管教挨著監房的次序點名完畢,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將人關進監舍,在背後的操場壩洗水池放風盥洗後,他手裡拿著點名冊,宣佈凡點到的人,馬上到籃球場集合。我們監舍那天除了三個剛進來的人,其餘五個人全都在列,其中也包含了我。
丁管教將我們整好隊列,依次報數,一共四十個人。他向我們宣佈:「今天下鄉,支持農業,幫助公社割麥子,每人的飯每頓多加一兩米,多加一瓢菜,但是必須完成任務才能回來。」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政府相信你們,但也還要把話說在前頭,如果遇到老鄉,不准同他們交談,不准單獨行動,誰如果想開溜,打死了該背時。」接著炊事員便給我們送來了加班飯。
算來,我已在這監舍裡度過了四個月,胃還真有點萎縮,加班飯吃下去,倒也有一點「飽」覺。心中懷疑「公社勞動力缺到這種連關押的未決犯也要派去的程度了麼?」
大家吃完飯,從新排好隊,四名全副武裝的軍警已守候在看守所的大門外。
跨出看守所大門,沒走上兩百公尺馬路,便是農村的機耕道,那街道兩旁半年以前貼出來的標語,紛紛已被寒風撕去,只剩下牆上用墨汁刷出來的標語。
廣播喇叭也不知什麼原因,沒有聲音。過路的居民見到我們,似乎習慣了,並不圍追「看稀奇」。
出了場口,我們走了一段機耕道,便踏上了蜿蜒依附著丘陵的小道,隊列只好拉成單行,警察們不斷地向那些掉隊的人發出吆喝聲。
這一天適逢初夏,又是晴天。四個月的桶子監生活後,乍然出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精神為之一振,我拚命的大吐大吸,想把四個月來,在牢房中存積在肺裡的污垢全部吐出。
四個月來沒有像叢林那樣消耗大量體力,但吃進去的那點營養大抵也只能夠維持著吊命,剛入獄時的水腫病並不見好轉,還沒有走出一里地遠,手腳發軟,頭頂上的太陽射得我眼睛發黑,心中也開始發慌,便拚命的掐著人中穴。但腿已不聽使喚,漸漸掉下隊列,任憑那丁管教怎麼吆喝,也趕不上大隊伍。前面的隊列不得不停下等,就這樣,拖拖拉拉足足走了一個小時。
轉過一個山坳,眼前呈現出一彎麥田,四名警察早已揀了那最高處的一個山頭上,分作兩起撐起了帶來的大傘席地而坐,將槍口對準了下面的這四十個人。
一個身穿土布補疤衣物,頭上裹著白布頭巾的農民打扮的人,早已站在那最上面的田里,身旁還放著一個背兜,此時他走到丁管教的面前,指著那背兜說:「那是四十五把鐮刀。」他們倆交接完畢,那農民順著剛才我們過來的路上,很快的消失在山丘後面。
接過鐮刀,我看著眼前的這彎麥田,不禁想起了一年半以前,我們在界牌公社由那裡的書記和社長親自指揮的傑作、聽說夏收時連種子也沒收回。只收了一把細細的麥草。
眼前又逢了夏收,面前這彎麥地怎麼看也是荒涼一片,在荒蕪的雜草裡稀稀拉拉的麥穗像是已經收過,但沒有收淨的一片田野,只不過沒有留下麥椿罷了。
下到田裡定睛細看,需仔細辨別才能看出麥稈來,不過那距離與前年的竟完全相反,不是三寸間距二寸退行,那窩與窩之間足有一尺多遠,走到田裡,那些在荒草之中的麥穗,已倒吊在草叢裡,需要仔細辨認才能找到。
那時,飢餓的農民出工後,便各尋靜背的田坎屋角裡睡足了大覺,醒來便胡亂的撒些種子在田裡,到了中耕除草,大家排成了一排像散步似的在那大田裡「過」一趟。有的田「種」下後就從沒有人去看過一眼,碰到公社偶爾檢查工作的檢查團,一面推口太忙,一面還虛報這三鋤三施。
不過,今天對我們來這兒收割的四十個人,倒是一件幸事,要不,這麼大一彎足有百來畝的麥田,怎能在一天之內收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