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錦瑟(18)

作者:宋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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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饅頭片,她們剝橘子吃,不約而同地將橘子皮丟在火上烤,一會兒,滿屋子香氣迷人,跑滿了煙子。那男孩子放下書,從裡屋走出來,一言不發地去打開窗子,一股清涼的冷氣撲進來,房間的氣息頓時一清。

羅衣和朱錦都笑瞇瞇地瞅著他,他對著窗,靜立如儀,一會兒關上窗子,經過她們時,伸手親暱地摸一摸羅衣的臉,順帶著摸一摸頭髮,走開了。不知為甚麼,眼前的這些,叫朱錦心裡格外一動。

羅衣無知無覺,開始忙晚飯,從窗下一隻鐵架上依次取出鍋碗瓢盆,還有佐料,訴說道:「你看看,北方麼就是這樣子的,吃的東西好少,天氣又壞,冬天哦喲寒苦極了。那天我聽一個河北同學吃飯時說,自小不會吃魚,嫌魚刺多,吃魚麼就吃個帶魚。帶魚有甚麼好吃嘛?」

朱錦深有體會:「我初來的時候,慕名買些豌豆黃、麻油散子、韭菜盒子,來嚐一嚐,味道實在是——不是普通的不好吃。不知道怎麼能做得這麼難吃,也是本事。」

「告訴你,我最喜歡吃蝦的,椒鹽炸蝦、白灼海蝦、麻辣龍蝦,即便只是我家普通的一碗鹽水河蝦,加點蔥韭炒,不知道多饞——這邊買不到河蝦的。」羅衣嘟著嘴,對著朱錦如泣如訴:「蔬菜麼也一副歲月滄桑飽經風雨的老模樣,一吃飯我心裡就要難過死了。我饞金花菜,饞得要死要活。」

「難怪說,一個人的胃是最忠實的鄉愁。」

朱錦看著羅衣粉嘟嘟的臉,嬌滴滴的嘟囔——任何人都會由衷地喜歡羅衣這個人,還有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的故事。凡人之中,人群裡實在太難得見到這樣一對佳人,活在實踐了的山盟海誓中,任誰都會對他們生出敬意來的。

羅衣想起來問起朱錦——你的故事呢?情感方面,未婚夫?男朋友?做甚麼工作的?怎麼認識的?朱錦在她一連串的排比句下,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然而,她聽見一個清晰的聲音,在清清淡淡地回答羅衣:「我們訂過婚了,他是做電腦軟件行業的,在美國留過學。年紀比我大許多。他從前有過一次婚姻,很短暫,喪妻之故罷,我從來沒問過。他人很好,心最善良。但我們見面好少的,他天南海北地出公差,難得在北京。」她聽明白,這是她自己的聲音,這樣出口成章地描繪雷灝。喪妻,青春喪偶,鰥寡孤獨——她心裡這樣願意他的處境。

「他是我的初戀。因為從小沒有父親的緣故吧,我喜歡年紀大一些的男人,有安全感。」朱錦這樣描繪她和雷灝。為了消除羅衣眼裡的陰霾,消除羅衣對比她大十歲、經歷過婚姻和喪事的未婚夫的排斥,她說得更多,說他幫了她多少,順便講出他和她的相識之初,她那時候對舞台、古裝戲,厭倦透頂,對人也厭倦透頂,雷灝出現了,帶她來到北京讀書——這個版本全是真實的,一句謊言都沒有。

「原來你是學戲劇出身呀!難怪的。」羅衣恍然大悟,熱切地說:「你第一天走進教室,就有鶴立雞群之感。我看見你,就覺得好想要認識你⋯⋯」

朱錦難為情地一笑:「要說,你也是我的『初戀』呢,我打小就沒有能力和同性做朋友。」

「嗯,其實我也從不喜歡和同性做朋友,她們唧唧歪歪,小眉小眼,若相識久一點,最積極是做你的污點見證人,無師自通地擅長造謠誹謗,落井下石。我也從小沒有女性朋友的。連跳橡皮筋都是我一個人。」她眉開眼笑地自嘲:「所以我十五歲就有了這個男朋友,嘻嘻!」

「賈寶玉就討厭嫁人了的女人和老了的女人,認為她們惡毒,做女兒家時是寶珠,嫁給泥濁的男子,蒙了塵,就成了魚眼珠子了。他根本是對極了。」

「要我說,年輕女孩子難道不惡毒嗎?只是顏色正好,甚麼都能讓人原諒一下而已。人總是惡的。只是老婆子沒了顏色,惡起來格外叫人生厭。」

朱錦心裡一驚,她頓時明白是小覷了羅衣。她的恬美之下,原來心裡也隱含溝壑。

她挽回道:「也不是全部的人,那樣子人都沒法活了。呃,我好喜歡老了的女人,譬如我母親。」

「我連我母親都不太喜歡,她們那一輩的人,紅衛兵出身,脾氣又粗魯,性格又自私,我在她身邊真是呆得夠夠的。我從小就想著長大了離開家,嫁人遠走,一輩子再不生孩子,不操心了。」

朱錦柔情蜜意地打量著爐火邊這個雙臂雪白、烏髮如墜的女孩,她說話的樣子永遠都是在撒嬌,在可心可意地對你撒嬌,你油然地就要寵著她,想著萬一她有錯了,一定要擔待她,不計較。她還認出她骨子裡的那個「妖物兒」,她好吃懶做,自在散漫,懶得和這世上凡事較真的憨厚。朱錦全心全意被這一派天然的「妖物兒」給迷住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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