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38)

上集- 第二章:監督勞動的最初歲月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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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趙家灣(4)

(三)大量餓死人從此開始

水腫病終於開始蔓延起來。趙家的自留地已經跟不上三個人的需要,最高產的牛皮菜已經砍得差不多了,新種上的白菜還只有健子那麼大。

趙大爺已把殼子、連殼都磨成「殼麵」並且將四季豆的葉子,南瓜葉、紅苕籐上的葉子勒下來,攪拌在「殼粉」中,以充主糧,開始還蒸成了酢,後來乾脆煮成了粥。在我們三個人中,趙老漢最先得了水腫病。

據我親身經歷,這全國性水腫病當從1958年夏天開始,一直蔓延延續到毛澤東壽終正寑。得病的原因很簡單,飢餓性營養不良,而醫治的辦法也很簡單,吃飽啊!中國大陸上遇到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漫長「餓飯」期。

曾二爺死的第二天晚上,我從蚊鳴中驚醒,飢腸轆轆不能入睡,突然聽見,灶房裡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辟辟啪啪響聲,接著,飄進來一股顯然是什麼米粑烤出的香味,便悄悄地從天窗裡探頭往下面看,趙家父子的床上沒有人,我便爬下樓梯,躡手躡腳的走進堂屋,把頭探向灶房,藉著那灶膛前平時熏蚊子的火堆發出微弱的火光,看見趙氏父子倆正在火堆裡向外掏什麼東西,再定睛一看,分明是用鐵絲串在一起,正香味四溢的嫩包穀。

自留地裡並沒有這種國家一類「統購物資」,這火堆裡埋的,分明是山坡大田裡偷來的無疑。

不一會又見父子倆從鐵絲上將這些燒得香噴噴的東西抹到地上,堆成一堆。再從那裡揀起一個拍淨裹在上面的灰,便狼吞虎嚥的大嚼起來。

看清了這麼一回事,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把腳退縮回到了裡屋,悄悄地爬回了樓上,心裡卻跳個不停。

三天以前,下水灣院子裡一個放牛娃,借在包穀地裡割牛草的機會,偷了十幾個包穀埋在草背兜裡,被民兵張二娃抓了個「現行」。便連人帶背兜押送到這裡交給趙隊,趙隊長便將他五花大綁捆在門口那棵大棗樹下示眾。

那張二娃才十五歲,怎經得起這等刑罰,早已哭嘶了喉嚨,等到晚上把他放下來時,已暈死過去。

晚上界牌合作聯社的書記專為此事跑到趙家灣來,趙隊長就在那堂屋裡向他的頂頭上司叨叨訴苦,說社員野得很,山坡上的莊稼守不住,現在天天都有人偷,請書記解決。

當即召開了全體趙家灣的社員大會,就在這小院裡,趙隊長當著百來號鄉親們正顏厲色的宣佈:「這山坡上沒有成熟的莊稼,誰去碰,被民兵抓住,挨捆,吃槍托自己受,就是打傷打死也自認晦氣吧。」當時,他一臉殺氣,百來號社員沒人吭聲。

記得十一歲時曾在龍鳳橋一帶看到過農村鬥地主,叫跪煤炭渣,被跪者雙膝血肉模糊,看後心中十分害怕。有一個地主婆就因不堪此虐待被逼上吊,但終沒有探究其中的是非。

「苦大仇深」的農民未必沒有過頭之氣?後來在重大大鳴大放時,就有為這種野蠻的行為被人指責過,說農村中的幹部橫行霸道私設公堂,結果提意見的人被扣「右派」的帽子。

今天,我竟親眼目睹了這趙隊長對一個年紀不過十五歲的放牛娃,施行如此酷刑,便感到心中非常害怕。這偏僻的小山村,農民們固然純厚,但也相當的粗獷和「匪氣」,小小一個趙隊長便是一灣之主,他下的令就是法令,誰都必須執行。

為了偷社上幾個包穀,那十五歲的孩子可以整得他個半死。這可是毛澤東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從沒提到過的。

想到「戰國策」中秦晉乞糴的故事,與晉國為敵的秦君尚能以「其君是惡,其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荐饑,道也,不可以廢道於天下。」為饑晉糴糧。何故自家一村的弟兄,竟會如此殘忍?

而我自認了身分,豈敢說半個不字?而現在面對趙隊長剛才的一幕,我好不心驚。自保為上策,我只有迴避,躲進小閣了。

第二天是挑糞上山淋包穀,我剛剛將第一挑糞淋完,天時突變,大風捲著一堆濃雲向這邊壓來,沒出五分鐘,陰風起處,風雷大作,上山淋糞的社員,匆忙收拾各自的「傢伙」往山下跑。我卻一不小心踩在石骨子上面,從半坡摔了下來,一隻糞桶的「耳朵」也摔斷了,左腳被石骨子擦傷了一大片,強忍疼痛,拎著桶,冒著已狂瀉的大雨,一瘸一拐的回到趙家,甚是狼狽。

這一次趙老漢很是寬容,不但沒有追究那被跌破了耳朵的桶,叫我擦乾濕轆轆的一身,洗淨傷口的污泥,從神龕上取下一個紙包,那是他平時上山採集的草藥,磨成粉自製的專療跌打的藥,倒了少許白酒在碗中兌上,淺淺敷在我的腳上傷口處。我只感到火辣辣的痛,老漢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往那長煙竿斗中裝上曬乾了的茄子葉、巴打巴打的坐在那裡抽起煙來。從嘴角滑出的一縷縷帶著草香味的煙子裡,不時用眼斜瞄著我。

說也真靈,老漢的水腫漸漸的好起來,我的腳傷也一天天恢復,三個人的關係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只是大家心裡都明白。看來我的裝聾作啞是明智的選擇。

自從那一晚上的事發生以後,晚上我便十分的警醒。過了大約五天的晚上,大家入睡後一個多小時,大門被推開,發出微弱的響聲,把我從迷糊中驚醒,輕輕的把頭從天花洞口向下探望,又是五天前那一晚上聽到的辟啪聲,接著又是那一股包穀烤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大門又重新輕輕的打開,這下藉著微弱的月光,我辯認了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張二娃嗎?此時他的懷裡揣得脹鼓鼓的,掩上門後,一切又恢復了安靜……

自從我發現他們父子倆的半夜祕密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一天一天在變化。同趙老漢幾次談心便把我的家,劃右之前前後後,向他交了底。他的眼裡充滿了驚訝,「組織」上交給他必須嚴加管理的人。原來如此單純。(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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