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南桐礦區叢林
界牌原是一個鎮,自從合作化以後,這兒便是一個聯社中心。以一座很大古廟為核心,依附它的近百戶農家圍成一個祠堂,名叫曹家祠堂,這兒就是我們今後集中學習的地方。
古廟裡原本彩色的觀音,也已剝落凋零,留下了千瘡百孔的泥身,香爐也被推倒,半埋在垮塌的泥牆之下。不過,地上還算打掃得乾淨,堂中擺著十餘張方桌,這裡似乎是食堂的樣子。
當我們這支裝束古怪的隊伍,背著背包,提著各自的帆布書包,腳穿草鞋跨進殿堂時,引來一大群孩子圍觀。他們用好奇、陌生、稚氣的眼光觀察著這一支古怪的隊伍;既不像勘探煤礦的地質工作隊,又不像來這兒搞合作化運動的工作組。我們自己都感到很蝟瑣。
兩名頭上纏著環形盤狀白布頭帕的人,從裡屋走了出來。看樣子好像是這兒的幹部,那年長的大約四十多歲,魯召向他迎去,遞過重大介紹信,謙讓著向裡屋走去。那年青的一面招呼我們,一面吆喝著圍觀的孩子們。
我們放下各自的行李,各尋坐位,拿出毛巾擦著身上的汗,古廟殿堂上的掛鐘已經指著十二點了。
不一會,兩名食堂的炊事員,端著一個甑子和兩大碗菜出來,擺在兩張桌上,那便是我們離開學校在農村裡的第一餐飯。那甑子裡黃澄澄的包穀飯,不見一粒大米,吃下去滿口鑽,大碗裡是蒸的牛皮菜酢,每桌一盤小碟子裡是紅辣椒麵和鹽巴水。
對飢腸轆轆的我們和下放幹部感到噴香可口,這是三個月大學校園裡的定量伙食和勞動磨煉的成果,那一頓我們吃得很飽,很滿足。
而那些一直圍觀我們的孩子們並沒有散去,從他們瘦削而蠟黃的臉上那一雙雙睜得大大的童稚眼睛裡,流射出一種毫不掩飾的飢餓和羨慕來。
吃過午飯,下午三點鐘,白頭帕中年人引來十幾名背著步槍的年輕小伙子,我們猜這大概是鎮政府武裝部的民兵。我們便由那中年人指派:每一個人由一個年青民兵帶路,押送到各自將落戶接受農民「監督勞動」的農家。
押送我的是一個年齡稍大於我的小伙子。從他那傲慢的態度便知道,在我們初識的關係中,他是以高人一等的「管理」身份待我的。
一種敵意已反映到臉上。我背上背包,拎著書包,走在前面,出了祠堂大門,他便保持著同我大約五公尺的距離押著我。我們出了那祠堂大院,在彎彎曲曲的田坎上迂迴前行,每到一個岔路口,就會聽見他從背後傳來的生硬喝令聲:「向左」或「向右」。
間或我回過頭去想問他朝哪一條田坎上走?便見他警惕地用手握住槍栓,用極不友好的態度喝道:「幹什麼?」好在,校內三個月的鍛煉,已讓我明確了身份,習慣於低人一等,對別人莫名其妙的無禮訓斥,從不吭聲反對或稍現出自尊心受辱的慍怒來。
過了許多水田田坎,進到林蔭覆蓋的山路。對那田梗兩旁田地裡種的什麼莊稼和景色全沒留意,心裡充滿了孤單和害怕,好像是一隻被獵人牽著走的受了傷的小山羊。
看看天色漸晚,背包漸漸的沉重起來,汗水早已濕透了背心,眼裡死死地盯著遠方,同身後的這個人已是無話可說了,心裡卻像亂麻纏著,想著,我將去的究竟是一個怎樣可怕的地方呢?(待續)